“糟了,少主,有人来了!”
山里这个隐秘据点已经被发现,他们再不撤离就来不及了,那延一直派人盯着山脚下关口的动静。
安怀瑾来时并没有十成把握,带的人手虽不多,但望哨的人第一时间就察觉他们的行踪了。
王一博蹲下身,手摸到雪上,挖开几分,看见了被薄薄掩盖的鲜红。
他心里突然产生了莫名的恐惧,那血迹斑驳显然刚形成不久,这山里少有人迹,这血断断续续,从他发现追踪过来,已经流了一路。
“昭昭……”
王一博的五指伸开,继而拢住了被血迹浸染的雪,指节都被冻红了,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寒意。
受伤了,是谁?王一博希望是那个胆大包天的乾元,但第六感告诉他,恐怕是肖战的情况更糟糕。
“少主,那位殿下肯定已经被接走了,我们不能再等!马上走吧!”
那延和其他跟来的部下都跪下了,恳求特勤殿下放弃追踪,马上撤离据点。
王一博站起身来,望着已经开始微微泛白的天空,黑夜就快退去,等天光大亮,他们再想靠着对地形的熟知,甩掉追兵就很困难了。
“少主,您忘了当初离开朔城时说的话了吗?”乌满抬起头,语气充满了恨意,“感情用事是大忌。”
不管是骗那满口慈悲的僧人,还是景都大街救下孩童,接近那位太子殿下,后来甚至收服对方的心……
在以前的少主口中,感情也是可以利用的刀,但若是哪天被这刀反刺自己的胸膛,就是本末倒置。
乌满觉得王一博现在变得不像他自己,眼底尽是不满和愤恨,脸上再没了平日散漫的笑容。
“大忌……”
王一博闭了闭眼,他攥紧了掌心的马鞭,沉默许久,再睁开眼时已下定决心:
“走吧,离开景都。”
这些人都是从北纥追随来的心腹,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让他们全部陷入险境。
王一博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像刚刚那样焦躁不安。
太子殿内几乎要乱成一团,御医拎着药箱跑得头上的帽都要掉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要被肖帝的怒火波及到。
太子殿下回宫时的样子实在糟糕,若不是胸膛起伏还有口气在,光是看那可怖的血迹,就够宫人们吓得肝胆俱裂。
肖帝就站在床前,紧紧盯着几位御医诊治,看着脸色苍白的太子殿下,眼底露出化不开的心疼。
“昭昭,昭昭别怕,”肖帝的手攥住太子的手,“父皇在这里,回来就没事了,”
此刻他不再是手掌生杀大权的帝王,而是无力的父亲,连自己最心疼的孩子被人伤成这样,他都没能第一时间抓到凶手。
安怀瑾站在殿门外,身上因为刚刚送太子殿下回来时沾上了血迹,但他一直没回府收拾。
不光是为了陪着留在宫中接受肖帝问询的兄长,还是因为他已有了模模糊糊的猜测,想得到证实。
“母亲,母亲去找我和殿下了?”安敏怀揪着头发,怎么想也觉得不对劲,“可她何时来过?那伙人也没有任何表示。”
安福夫人失踪第二日,安怀瑾便已坐不住,遣人去找,但毫无头绪。
接二连三的失踪,不光是肖帝急,其他人也睡不安稳,多拖一刻便是一刻的危险。
“如今殿下和兄长是回来了,可母亲却……”听着殿内传来太子殿下痛苦的声音,安怀瑾眼皮直跳,有不好的预感。
“陛下,要……要留吗,”御医的手都在打哆嗦,这样的皇室辛秘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起,他生怕出了这个殿门就掉脑袋。
肖帝的脸色铁青,攥着床上人的手下意识地用劲。
“父,父皇……儿臣疼。”肖战的五官都皱成一团,唇上血色尽失。
肖帝这才反应过来松了手,摸着肖战憔悴得不成样子的脸,眼底藏不住的痛楚。
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原以为昭昭体质异常,自从小时候被人下毒害过,换了腺体二次分化成,应当不像普通的坤泽那样容易受孕。
不料才短短时日,身体原本就不好的昭昭,竟然揣了个小的也毫无所觉,还在那样的大雪夜里奔波。
“殿下连日心力交瘁,又在昨夜受冻,已有先兆流产的迹象……”御医小心翼翼措辞,“至于流血如此多,怕是体质因人而异,不管如何,眼下要想保全殿下和小世子,难于登天。”
肖战昏昏沉沉,痛得无力,根本思考不了御医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而肖帝听完,却是沉默了许久。
看来此时能做决定的只有陛下。
御医深深叹了口气,埋头静候圣喻。
装着茶叶丝绸的货商车马从官道上驶过,穿着黑色大裘络腮胡的汉子在最前头架着马。
过年了,还滞留在城里的客商不多见,百姓探出头来看,见许多辆马车载得满满当当,猜测主人家是个有钱的,这几日都在下大雪,怕是因为雪天不好走,这些商人才滞留在城郊。
而这些看着面生的客商,正是北纥来的一行人。若不是为了少主的计划,他们早在新年前便要离开,后来一拖再拖,如今虽麻烦了些,但有乌满和那延这样的高手在,想躲过大渝守城官兵的搜查还是不难的。
等御林军追去安怀瑾指的那条路,那山里据点的庄子早就搬空了,干净得像从未有人来过,只在后山搜到了新填的土茔和尸骨。
任谁也没想到,安福夫人竟会魂归此处。
安敏怀难以置信,头磕在茔前痛哭流涕,母亲原是武将家的女儿,怎会这样轻易就遭人暗算,都是为了救自己和太子殿下,明刀易躲,暗箭难防。
而站在边上的安怀瑾,则是神情悲痛,眼底含泪,这似乎怪不了任何人,兄长对此事毫不知情,太子殿下如今更是奄奄一息,生死难料。
要怪,就得怪那些野蛮的外族人,狡猾又狠毒。
他心中恨意滋长,发誓要让凶手血债血偿。
刚到驿站,还未休整多时,乌满就发现王一博夜里独自出门,他刚想跟上去看看情况,就被那延一把拉住。
那延摇了摇头,提醒乌满不要再多干预。
特勤殿下这几天心情不佳,总阴着一张脸,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又打算做什么。
那不是他们这些下属该操心的,那延叹气,多半还是跟那位有关。
楼下马蹄声响起,披着黑色披风的王一博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里。
太子殿里燃起香,浓郁的味道掩盖了药气和血味。
肖战已经好几日没怎么吃,他没胃口,整个人都病恹恹的,小太监捧着托盘里熬好的汤,眼里着急。
肖战靠着软榻,侧着脸瞧窗外,瘦得过分的身体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了,承礼蹲下身来,看着殿下,眼圈泛红。
“承礼,对不起。”
肖战低下头,瞥见了他眼里打转的泪花,知道他想安慰自己,却又有心无力。
承礼拿手比划了一下,呃呃啊啊地讲不出,只是大着胆子握住殿下的手掌,要他喝汤。
自从之前被乌满喂了毒,小太监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但肖战不嫌弃他如今残废,只有无尽的愧疚,若不是承礼挣扎着醒来,拼命将线索告知,他和安敏怀恐怕已经冻死在雪夜里。
肖战的颊上又滑下泪来,反握住承礼的手,一声又一声,止不住地道歉,为自己的迟钝自责,为自己连累他人愧疚。
不仅没能保护好母亲和身边的人,甚至连孩子……肖战此时才知晓,六郎那一次次亲手端过来的补药,全是避子汤。记不清是哪一回脾气发作,汤药浇了个彻底,竟已珠胎暗结。
而六郎,六郎那些时日明明要人替自己诊脉,却一直瞒着不告诉他真相,以至于他雪夜奔逃,稀里糊涂就没了孩子。
“昭昭,你还年轻,”肖帝抱着痛哭不止的儿子,抚摸着他的长发,愧疚地说,“以后,父皇给你寻,寻最好的儿郎,忘了那个六郎吧。”
肖帝哪里不恨,恨引狼入室,但如今也意识到那个小子身份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高,不是所谓的世家或富户子弟,甚至有可能是北纥王室的人。
肖帝想起御林军首领拿回来的那张纸上,拓印的图腾样式,若不是现在朝中非议不断,他定是要北纥的老汗王给个说法。
大渝和北纥的和平,也只是一时的和平。
那天夜里,太子殿的窗被悄悄打开,月光洒落下来,照在床榻上的人身上。
一身黑衣的王一博跳进窗,快步走到榻前,正要弯腰探看肖战的情况,不料下一秒,冰凉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喉结上。
“昭昭……”
原来肖战根本没睡着,以为是有刺客,却没想到是去而复返的六郎。
“是你,你怎么还敢来!”
肖战咬牙切齿,恨不得下一秒就把匕首插进他的喉咙,可他光掏出武器已经耗光了气力,三两下就被王一博制服,打掉了那匕首。
“跟我走,昭昭。”王一博眼里焦急,他一刻也等不下去,虽然知道肖帝已经接回了人,定会好好医治,但他不亲眼来确认就无法放心。
见到肖战醒着的那一瞬间,哪怕知道此地危险重重,想带人走的心思却怎样也压不住。
不能再徐徐图之了,也不能再缜密筹谋了,王一博等不了,若今夜带不走肖战,此后再无机会。
王一博捉住肖战的胳膊,就想抱起人,可肖战哪里会让他如愿,狠狠地咬在他颈上,血流了下来。
“你做梦!”肖战简直要气笑了,他凭什么半夜偷摸进皇宫,上来便大言不惭地要带自己走,走去哪里,去他们那些北纥人的地盘吗?
“昭昭!”
“你骗我,害我,害尽我身边的人,”趁着王一博捂住伤口的时候,肖战用尽力气推开他,“从头到尾你都在演戏,如今来装什么?”
“不是这样……”动静太大,王一博听见殿外已经传来脚步声,“我可以解释……”
“不要喊昭昭,你一个贼人,没有资格这样喊!”肖肖战哪里还会给他机会解释,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指着人,声音歇斯底里,怒不可遏。
“本宫是大渝的太子,今天除非本宫死在这里,不然绝对不可能跟你离开。”
“肖战!”王一博赤红了眼,又不敢再去夺他手里的刀,“是,我骗了你,可事到如今,你就不曾骗过我吗?”
看不起他的身份,又要他毫无保留的爱。
既然六郎的身份不够贵重,那北纥储君的身份还不够迎大渝的太子殿下入帐吗?
“你终于承认了!”肖战听不明白他在胡说什么,气得手都在发抖,“本宫何时骗你,都是你在欺骗本宫!滚,本宫不要再看见你!”
“你——”王一博想上前,却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想死就直说,那今夜你便留在这里与本宫陪葬!”
“肖战!你疯了?”王一博难以置信地看他拿刀划自己的手腕,鲜血淋漓。
“你不是说要带本宫走吗,若是真心实意,就也把你的心挖出来给所有人看看,是真心还是假意!”
肖战跪在地上,抬头望向站在对面的乾元,眼里流下泪来,一滴又一滴,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哭的是这段时日的真心错付,还是哭没来得及到这世上看看的小世子。
那是昭昭和六郎的孩子。
而昭昭不在了,六郎也已经死了。
“你当真不愿意?”王一博冷下了声音。
“你说呢?”肖战举起鲜血淋漓的手,轻声笑,显得有些魔怔了,“本宫就是死,也不会跟你走。”
王一博眼里的光渐渐熄了,他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肖战不可能愿意跟自己离开,这场骗局被揭开后,只能是恩断义绝,你死我活。
殿外脚步声匆匆,有打着灯笼守夜的宫人和侍卫来了,推开门,却只看见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太子殿下,以及淌落在地的血迹。
“肖战,记住你自己说的话。”冷漠的声音飘散在寒气中,一点一点消失不见了。
王一博离开时,黑色的披风掠过窗,打翻了那站在窗边的一排木偶小人。
肖战怔怔地望着沾了血迹的地砖上,小人偶的木头关节裂开,骨碌碌地滚,滚到他手边。
周围人如何焦急地喊他,摇醒他,都感受不到了。
他无意识地伸手捡起地上的碎木片,沾了血的手指尖把木片也染红了。
那是六郎和昭昭拉在一起的手。
如今,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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