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子，娘娘并非不关心你，你瞧，这是什么？”

安福夫人弯下腰，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木头小人偶来，身上还裹着裁剪得宜的小衣裳，木头关节还能凹动，像真的小娃娃似的。

原先蹲在地上哭的小肖战，仰起了还挂着泪痕的脸蛋，怔怔地瞧着乳母手中举着的小人偶。

“什么？”

“这是娘娘托阿福送给您的生辰礼啊，”安福夫人笑着哄他，“以后年年都有。”

肖战当时年纪小，却难以常常见到亲生母亲，是阿福和小木偶陪着他度过了许多个生辰。

直到后来姜皇后去世，小木偶不再出现，肖战长大了，也明白了那不过是安福夫人善意的谎言。

太子殿窗边原先的那五只小木偶，是儿时的肖战曾被母亲真心疼爱过的证明，可如今他的母亲却一个个都……

“阿福，阿福……”

肖战捂住嘴，泣不成声，又怕被人听见，五脏六腑都几乎要呕出来。他想跑也跑不远，脚上的伤已经肿得不成样子。

好半天，并没有人追来，肖战强忍着痛意，一瘸一拐地躲回了原来的房间，缩在角落里，小小的一团。

也许刚刚趁着六郎不注意时，肖战可以选择逃走，但肖战没有逃，不光是因为身上的伤跑不快，很重要的是，他那时已经偷听到，阿福的儿子也被抓来了。

“昭昭，不许再哭。”肖战擦干眼泪，咬牙默念，“要帮阿福，要救人……”

“又送药过去？”

那延走过来时，正好撞见拿着托盘的乌满，瞥见碗里那熬得浓稠的汤药还冒着热气。

“即便特勤殿下不在，他的坤泽，我们也是不能怠慢的，不是吗？”乌满脸上挑了挑眉，一副笑脸漫不经心。

那延听出这小子在阴阳怪气，瞥了眼那碗里的东西，忍不住提醒：“是。但也别再做多余的事，万一少主发火了，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那延知道乌满的身份不低，罗斯乌氏家主的亲弟弟，若是普通人，也不能一直跟在特勤殿下身边。那延只忠于博特勤殿下，但也得罪不起乌恩其，所以很多事情睁只眼闭只眼。

“管好你自己。”乌满收回笑脸，“不管我做什么，都是为了特勤殿下来日的荣耀。”

整个乌氏家族只效忠于汗王和他的嫡子，所以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光是处理掉那些暗探还不够，回北纥前王一博要做的事很多，期间还要防着肖帝的人找到他们。

手下人一边忙着清理留在据点的情报，一边做好伪装准备随时返回北纥，可他们看不懂，明明已经完成任务，为何少主还不把那位太子殿下放回去。

肖战的身份贵重，杀又杀不得，再不放回去，一旦被肖帝找到，免不了一番麻烦，毕竟他们如今还在大渝人的地盘上。

王一博早出晚归，只有晚上才匆匆回来歇息片刻，一连好几日，他都在暗中与景都的世家大族联系，打探消息的同时，也在想办法如何悄无声息地将肖战带走。

毕竟去往北纥的路上还有重重关卡，隔着燕云十城，路途遥远，那延跟大渝人打交道多年，他们一行人做好伪装问题不大，只要能顺利到边境，朔城对面的库林就有人接应。

肖帝还在找人，景都方圆十里都警戒重重，若肖战不肯配合，一旦哪个关卡出错，便糟糕透顶。

王一博私下去面见过姜氏的家主，太子殿下的亲舅舅。他之前未曾想过要干涉大渝皇室的内政，但如今为了能带走昭昭，只能想办法让人说动肖帝，把远在封地的二皇子肖泽召回。

想必大渝皇室众人和大臣们，也不会乐意看到一个坤泽继承皇位，那么肖帝剩下的那个小儿子就是最好的人选。

比起与姜皇后情分浅的肖战，姜氏的人应当是更愿意看到肖泽当太子，即便是他们不乐意干预，王一博也会威逼利诱他们不得不掺和进来。

王一博不相信，这天下会有哪一个皇子没有夺权的野心，甘心寂寂无闻，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老老实实待在封地。

等王一博忙完回来，已经夜深了。

他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肖战缩在角落里已睡熟的模样，桌上还扔着喝空了的碗，屋里弥漫着一股散不掉的药气。

怎么这样就睡了？王一博皱了皱眉，走几步过去，将肖战身上掉下来的毯子拉起来盖严实，又伸出手搭在他额上探。

还好，烧已经退了。

王一博的视线落在肖战紧闭着的双眼上，叹了口气，自从那晚以后，他几乎没有什么空闲时间与肖战说上几句话，不是这人病着昏昏沉沉，就是他自己忙得抽不开身。

“昭昭，你愿意跟我走吗？”

王一博一直想问，但一拖再拖，他不敢猜想肖战能答应，如果肖战真的不答应又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这话一问出口，便得承认之前一切全是骗局。

他就站在床边，不知道注视了多久，直到天光微熹，屋内才响起推门离开的声音。

“……”

肖战闭着眼，藏在毯下的手指攥着，全是汗。

他咬紧牙关才没有发出声音来，生怕王一博去而复返，明明都做了那样残忍的事情，还要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

为什么，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六郎能做到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这几天送来的药，肖战根本喝不下，被那些人盯着硬生生灌，等他们一离开就直接抠着嗓子眼吐，全吐在养了花木的盆栽里。

所以这屋里即便开着窗，也散不去那股药味。

乌满每日来，早已闻到窗边那药味不对劲，但他什么也没提醒，还是自顾自地送药，只当完成王一博给的任务。

他熬的药的确是补身体的，只是肖战自己不肯喝，那即便以后王一博追究起来，也不能怪他这个大夫没好好治。

在一日复一日的煎熬中，除夕到了。

今年的大渝皇宫不复往日模样，宴席草草了事，大臣们在祈福仪式上也没有见到太子殿下，肖帝对外的解释是太子抱恙。

但这期间，凡有人留心去打听，就会发现根本无人瞧见过太子的身影，甚至连太子身边的安福夫人也突然没了消息，而肖帝也连日未出席早朝，整个朝堂都深深陷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毫无新年将至的喜气。

这两天景都城内外飘起雪来，寒意浸骨，家家户户房檐上都开始积起一层雪白。

雪掩盖了山林，也掩盖了山后垒起的土和这里曾经流过的血迹。

安敏怀一开始还闹腾，到后来被关了好几日，早就没了气性，吃也吃不好，成天被绑着，整个人身上的衣衫都皱皱巴巴，一股不好闻的味道，狼狈不堪。

他还不知道，他一心盼望来救自己和太子殿下的母亲，尸骨早就被人埋在了后山。

时间一点一滴流淌，被关太久，安敏怀都不知道已经到了除夕这天，他的脑袋凑在窗缝边，耳朵贴着，努力听外头的声响，没想到今日不再是一片寂静，反而多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他都已经不抱希望。

没想到，下一秒那柴房的门已经被撬开。

蹲在窗边的安敏怀睁大了眼，看到那张意想不到的脸：“殿下！”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被闯进来的肖战死死捂住了嘴：“别出声！”

安敏怀拼命点头，不敢再嚷。

肖战这几天一直老老实实装病，王一博来的时候又都是深夜，他更是故意睡得早，全当做什么事情也不知道。

终于在今天，他找到了时机溜出来，趁着那些人交接的空档，偷偷跑来了关押安敏怀的地方。

“我带你出去，快走！”

肖战连着观察了几日，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过不了一炷香，就会有人去查看自己的情况，哪怕他已经提前在床上做好伪装，只要一翻，那些人就会发现自己并没有在睡，而是已经离开屋子。

“是我母亲来了吗？”安敏怀压着声音问，语气焦急，“可是怎么只有殿下您来了？”

都那么多天，为什么还没有宫里的人来救他们，按道理送信的也该送到了。

安敏怀不知道，他派去的人早就第一时间被截杀了，送去的信也被人换了。

肖战也不清楚，更不敢告诉他阿福被害的事，只是强忍着难过摇头，伸手替安敏怀解绑在身上的麻绳。

哪怕早已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肖战还是不擅长应付这样的情况，慌慌张张，两个人解了好一会儿才丢掉了绳子。

“快走——”

肖战拉住早就被饿得没了力气的乾元，扶着人从小路跑，来的时候他已经观察过，这山里的院子结构不复杂，大多数看守的人都在前院，这里没什么人来，他已经提前敲晕了看守安敏怀的小厮，只要掐好时间，躲过巡视，就能从后山逃跑。

“糟了！”

一掀开床上盖得厚厚的毯子，发现底下藏着的几个枕头，那延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过不了多久，少主就要回来，怎么这时候竟让这位殿下逃跑了！

他急急冲出门，马上喊人去搜查，绝对不能就这样让肖战跑了，别提特勤殿下的怒火他们扛不住，若是消息走漏引来大渝皇室的兵马，所有院里的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山路陡险，两人又不敢走大路，绕着后山的野路逃，一个体弱一个饿得发慌。

安敏怀两眼一抹黑，方向感还不如肖战，两人鬼打墙似的转，山路上积了雪，踩下去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得极为艰难。

眼看天就要黑下来，肖战望着又开始飘起来的雪，拼命拽着安敏怀跑，踉踉跄跄，眼里尽是焦急。

千万不要让六郎的人追过来。

他祈祷那些人能发现得晚一些，再晚一些……只要他们俩顺利下山，就还有活路。

城里已经开始响起除夕夜的爆竹和烟火声，而山间的雪下得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