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过半，空气依旧沉闷如盛夏，烈日暴晒下的桥头两旁石墩子都热乎乎的。

　　沈清梦直起后背反手揉了揉，没想到这么烫，她穿着黄色带花边的短袖，一条白色短裤，握着笔坐在支起的小凳子上。

　　膝盖铺开暑假作业，纸张中间隆起，实在不方便，只好将书页对折勉强抚平。

　　没写两个字头顶传来调笑的男声：“小沈学习这么用功啊？认识几个字？来帮叔叔算算这个三斤多少钱？”

　　沈清梦抬眼，随意扫过那标着十块钱三斤的牌子，淡淡开口：“十块。”

　　身旁的白短发老人乐呵呵看她，说是小孩子打小话少，一个人在家不放心，这才带出来。

　　沈清梦已经跟着爷爷出来大半个暑假，很清楚这些男人想开玩笑的时候是不会在意已知信息，而是张口就来。

　　她继续低着头看面前毫无技术含量的题，毛茸茸的头发随着动作在空气中乱晃。

　　江秦揉了揉那脑袋，“你要多人接触，多说说话，这样以后出社会了才不会吃亏。”

　　“说错了怎么办？”沈清梦没有咬笔的习惯，笔帽抵着下巴看江秦。

　　“错了就改啊。”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太阳斜在半空正好照着他们。

　　沈清梦眉头动了动，总算写完最后一题，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钢笔不见了。

　　那是一次考试得的奖，虽然不怎么好用，也不怎么贵重，但毕竟也算奖。

　　书包放在三轮车上，沈清梦跟爷爷打了声招呼跑到桥头，爷爷还在后面喊着让她别跑丢了。

　　桥边栏杆不规则开着扣子，如果有小孩就这么顽皮，顺着洞钻的话必定会掉下去。

　　沈清梦离桥栏远了点，低着头边走边看水泥路面，上面到处都是石子和灰尘，也没见银色钢笔。

　　她一路朝前越走越远，不知觉间感受到腿有些酸才站住脚，扭头已经看不见桥了，也看不见叫卖跟她一起开玩笑的大叔大婶。

　　水泥路还是无边无际，岔路口偶尔有车经过，汽鸣声擦着耳畔飞过，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

　　丢失的钢笔忽然从天而降，笔身垂在眼前。

　　她仰脸看去，一个长得比爷爷还要高的男人正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笔，“你的东西？”

　　“嗯。”她伸手去接：“谢谢。”

　　江逾白低眸看着这小姑娘，一时间还有些不敢认，“你叫沈清梦？”

　　她绷着唇警惕看着面前的男人，白色西装修剪得当，一双腿笔直踩在地面，满脸贵气，笑得和蔼，沈清梦觉得这人长得甚至比学校老师还要适合当老师。

　　“我没有恶意。”江逾白后退两步，“我姓江，算是你远房叔叔？反正我们以后会正式认识的。”

　　沈清梦半真不假点点头，“以后再说，谢谢你捡到我的笔还给我。”

　　“真有礼貌啊。”江逾白不知道是感慨还是单纯评价，撤开步子留给她一条回去的路，“不客气。”

　　她走两步，再回过头的时候只有行驶而过的车辆，没了那个自称姓江的叔叔。

　　她抬起腿小跑着回到大桥上，零零散散卖菜的人收了摊，只剩下嘴里说着什么弯腰捡菜叶子的爷爷。

　　“怎么了？”沈清梦走过去，跟着他一起捡，摸到的叶子站着黏糊糊的汁水，像始被车压烂的。

　　“我抱着篓子往车上放没卖完的菜，一辆白色的车忽然按喇叭，篓子掉在地上，菜都撒出去，它就那么碾过去了。”

　　沈清梦不合时宜想起来那个穿着白西装的男人，没说话，沉默把站在水泥地纹面上的叶子捡起来扔进垃圾桶，“人没事就行。”

　　整个路面一块一块，像是被人用绿色蜡笔画上一道。沈清梦翻上三轮车，抱着圆滚滚的篓子，觉得扎人又松开，看着斜阳晚霞，视野开阔，一片郁郁葱葱。

　　眼前出现一座座挨着的屋檐，他们拐进最边上一家，沈清梦跳下车抱着篓子放到厅堂，左边是厨房，右边是卫生间跟卧室。

　　厨房里有一个小隔间拿来堆杂物，篓子搁进去，沈清梦拍拍手去洗米煮饭，爷爷在一旁炒菜，她搬个小板凳在灶台后面放柴。

　　“今天那些菜可惜了，好不容易在院子里摘的，都是种出来新鲜的。”江秦叹口气，抓一把切好的菜放进锅内，“清梦，烧火。”

　　沈清梦往洞里扔柴，迟迟不见火，握着透明打火机探头进去，忽然一簇火苗蹿出，燎到她额头上的碎毛。

　　她猛地把头缩回来，抬手摸了摸发际线的胎毛，焦了。

　　爷爷忽然大笑起来，刚才的阴雨情绪消失不见，指了指她的脸，“像花猫。”

　　她抹了把脸，掌心漆黑一片。

　　洞里的火烧起来，沈清梦继续往里添柴，被火烤的满头汗。

　　江秦穿着破布褂子，袖子依旧很长，沈清梦手里握着被劈开的柴，视线落在那黑黑的布上。

　　“你先去洗澡，还差点火候就好了，一会洗完正好吃饭。”

　　沈清梦点点头蹿出厨房，离开前扭头看一眼。

　　江秦忙碌的背影落在她浅淡的眼球里，佝偻着背，握着锅盖盖上，然后坐在她刚坐下的椅子上，洞里的火映在他那张枯槁的脸上。

　　热水瓶里的水每天都半满，沈清梦倒水在盆里锁上门，坐进去搓沐浴露的泡沫，闭上眼，脑海浮现出江秦的模样。

　　很早之前的一个春节后，许多亲戚都会串门，走亲戚那会她亲眼见过一个人穿着宽松舒适的西装跟江秦说那是他女儿买的，可贵。

　　那时候的江秦脸上是笑着的，可沈清梦还是能看出来那是苦笑，站在院子里，握着手，穿着不合身的新衣服，新衣服好像是他儿子送来的吧。

　　沈清梦当时坐在石阶上数蚂蚁，心却飞远，想要去更远的地方买一件西装给江秦。

　　思绪飘散回来，水也有些冷了，她擦干身体，把自己带图案的毛巾挂在挂钩上，隔着一截距离外是江秦那有些斑驳的毛巾。

　　她穿上睡衣推门出去倒水，路过飘着饭菜香的石桌，天上星星闪着，饭菜边摆着切好的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