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寅时刚过,李家人早早便起了。
“敏哥儿,考篮我来提着,你先安心吃面。”李斯恪接过考篮,细细又核查一遍,生怕有遗漏。
张英娘将灶房新做好的米糕、饽饽,也用油纸包好,塞进考篮里备着,生怕敏哥儿在考场里饿肚子。
吃罢饭,天刚破晓,兄弟俩迎着初阳相携出门。
路上,李斯恪边走边宽慰弟弟:“你已考过一回,相关的哥哥就不赘述了。只一句,身子最重要,要是有个万一,千万莫硬撑。再说如今是寅年,离岁试还早,你可慢慢来过,不必把自己逼太紧。”
李斯聪点点头:“哥哥放心,我晓得分寸。”
到了贡院门口,李斯聪提着考篮,同哥哥挥挥手,便往贡院里去了。
李斯恪看着弟弟走进贡院,才收回目光,往梁翁那走去。虽说停了生意,但总该和他道个别,毕竟人家帮了自己许多。
“老翁,这段时日多亏你照拂,小子感激不尽。”到了茶棚,李斯恪拿出五两银子作为谢礼,递给梁翁。
“使不得、使不得,不过是举手之劳,哪能再三收你银子?”梁翁摆手推拒。
“老翁每日借我门面买卖,又费心给我介绍客人,哪里只是举手之劳?这钱或是老翁嫌少,所以不肯收下?”李斯恪不愿亏欠人情,硬将银子塞进梁翁手里。梁翁局不过他,只好收下。
二人吃了一遍茶,又说了些话,李斯恪才起身离去。
李斯恪前脚刚走,梁大后脚便从暗处出来,一把抢走梁翁手里的银子,将他推到在地。“还道他不是你的奸生子,外人岂会拿银子来孝敬你?你这老货,还敢瞒我?”说罢,便拿着银子扬长而去。
梁翁摔倒在地,一时不得动弹。看着儿子扬长而去的背影,心里又气又痛,一时间痰气上涌,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梁大搜刮到银子,喜不自胜,预想去赌坊把本捞回来,没曾想又一口气输个精光。他气得眉毛倒竖,腆着肚子骂骂咧咧出了赌坊。
“哎呦!哪个瞎了眼的亡人敢撞爷爷?”梁大正低头赶路,不留意撞到人,那人气的破口大骂。
梁大一个脾气上来,扬手就要教训,却见是自己的旧邻居,连忙停下手来,说道:“原来是牛叔叔,小侄鲁莽了。”
牛二打眼一看,正是旧时讹自己吃喝的讨债鬼,赶紧就要走。却被梁大一把拉住,要坐下说话。
梁大道:“好几年不曾回见叔叔,甚是想念。看叔叔如今装扮,想来应是发了大财,何不借小侄几两银子周转周转?”
牛二忙挣脱道:“我虽同你是旧邻居,却没有通过钱帛。如今我更是寄人篱下,替别人家卖命,哪里有银钱给你?”
“叔叔这话就外道了,以前叔叔做多少坏事,都是让我把门风,如今发了财就不认了吗?”梁大威胁道。
牛二叫苦不迭,只好同他斡旋:“也罢,你同我去见见我家主人,要是你能解他的烦忧,多少银子都不消说。”
“不知叔叔主家是哪一个?”梁大怕他耍赖,特意问清楚。
牛二得意道:“汪员外家新招的女婿,就是我家主人,你还怕他家没有钱财吗?”
梁大笑道:“那不敢,谁不知江宁府的汪老爷是大户?多谢叔叔提携,小侄若是有了依靠,必定不忘叔叔。”
说罢,二人一前一后的往梅浩铭那里去了。
四月十二,府试最后一场也罢了。李斯恪雇了驴车,早早候在贡院门口接应,就怕弟弟身子吃不消。
府试三场,前两场当天就能出来,最后一场因着要考实务策论,需得在里面过夜,因此李斯恪格外放心不下。
“出来了!出来了!”门口一阵嘈杂,贡院里的学子终于被放了出来。
李斯恪一眼就看见弟弟,赶忙箭步跑去扶住,看他眼下乌青,不由心疼道:“你受累了,哥哥这就带你回家。”
“哥哥……”
“快不要说话了,等回去歇息好再说。家里娘备了饭食汤水,都是你爱吃的。”李斯恪将弟弟扶上驴车,催着车把式快点家去。
到了家,李斯恪强忍着不适将弟弟背到床上歇着,交给张英娘伺候。而后赶紧冲到墙边,对着潲水桶倾吐。
张英娘见他兄弟俩一个病歪歪的躺着,一个脸色青白的吐着,不由的叹气摇头。
“我也是服气的,生的两个儿子都是大少爷的命,全等着人伺候!以后哪个敢当你们老婆?”不过说归说,张英娘还是烧水做饭,将兄弟俩照顾的好好的。
约莫过了五六日,终于到府衙发长案的日子,兄弟俩早早就去衙门口候着。
看着衙门口人凑攒动,群贤毕至,李斯聪心里有些发虚:“哥哥,我策论做的不好,我……”
李斯恪回头拍拍他的脑袋,安慰道:“离岁试还有两年,有甚可怕的?此次不中,自有下次。再说,哥哥这些时日也攒了一笔钱,等尘埃落定,就替你寻个好老师。”
“谢谢哥哥。”李斯聪一下子眼神噌亮,仿佛吃了定心丸。
“放榜了!”正说着,几个书办出来了。一人手里拿着单子大声诵读,一人落笔将名字填上。另有几个力役护在周围,维持秩序。
兄弟俩紧紧盯着榜单,不肯错过一丝一毫,但随着名字越填越少,李斯聪不由得冷汗层层。
“哥哥……”李斯聪紧紧揪着哥哥的衣袖,声音已有些发颤。
“不怕不怕,还有十多个没填呢。”李斯恪一边安慰一边紧紧盯着榜单,生怕错过敏哥儿的名字。
“李斯聪,中乙榜第二十六名!”
“哥哥,我中了!我中了!”李斯聪拽着哥哥的袖子,指着榜单,兴奋的头脸通红。
“敏哥儿真厉害!”李斯恪拍拍他的肩膀,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兄弟俩将好消息告诉张英娘,她喜极而泣,双手合十感谢诸天神佛。又吩咐李斯聪写信回老家,让家里人也高兴高兴。
李斯聪笑着应了,中午又被张英娘逮着喂了许多饭菜,非说他读书辛苦,要多补补。李斯恪在一旁幸灾乐祸,笑的肚子发紧。
次日,李家收到一封帖子,说是邀请李斯聪参加诗会,联络同学情谊。李斯聪拿着帖子,望着哥哥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斯恪道:“你如今已是童生,这些是你的同年,联络情谊自是应该。只是你与他们年岁相差甚大,恐怕多是话不投机。”
“我也觉得如此,但是不去又不好,实在左右为难。”李斯聪觉得手中的帖子像是烫手山芋,心里十分纠结。
李斯恪道:“你且去就是,免得他们说你妄自尊大,至于席间行酒赋诗,你就勉强做做样子,不必一板一眼。等到差不多时候,你就装醉回来。”
李斯聪:“嗯,我晓得了哥哥。”
三日后,李斯恪将成衣店买的天青色夹纱直缀和方巾,都拿了出来给弟弟换上,待他收拾妥当,才送他出门。
将弟弟送到漪欢园门口,又仔细叮嘱一番,李斯恪才转身回去。不巧,路上正遇到梁翁家的邻居。
“李兄弟,你快去看看梁老爹吧。上次你给的银子,还没捂热就被他那儿子夺了去,又挨了一顿打,如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也是凄惨。”那邻居拉着李斯恪一番诉苦,请他去看看梁翁。
李斯恪一愣,也是没想到自己给银子还给出祸事来了,赶紧去请了郎中,同自己去看望梁翁。
约莫走了一刻钟,李斯恪一行人到了一处破败的院子前,那门上的漆都掉光了,只剩乌黑的底子。
进了屋子,见梁翁面色灰败的躺在榻上,李斯恪赶紧上前宽慰:“老翁,连累你至此,都是我的倏忽。你且先看病,等好了再同我吃茶。”说完,李斯恪请郎中上前诊脉。
郎中诊完脉,开了一副方子,又叮嘱了些许事项,便起身告辞了。李斯恪付了二两诊金,客气将郎中送到门外。
“老翁,我去吩咐人抓药,你且安心候着,万事有我。”说着李斯恪给他掖了掖被子转身去街上药房抓药去了。
邻居叹道:“梁老爹,不是我多嘴,你那儿子竟不如个外人,你苦了这么些年,临了总该为自己打算了。”
梁翁望着门外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将梁翁安顿好后,李斯恪往家赶去,一进门就见弟弟怒目冷眼,端坐在那里生气,赶紧上前问道:“何事如此惊怒?”
李斯聪握拳捶桌道:“哥哥,酒席上我听说汪员外家的赘婿,竟与张员外家的是同一个!”
李斯恪一愣,忽又想到前些日子看到的那个新郎官,恍然大悟道:“我刚来府城时亲眼见他入赘,还以为是同宗,没想到竟是同一人。”
“可是两家都是员外,他为何转投汪员外家?”李斯恪问。
“还不是汪员外是盐商,族里又有当京官的族叔?张员外家只是地主老爷,不能助他往上爬!”李斯聪想着席间听到的话,心里由不得气闷。
“张员外家平日没少帮扶乡亲,他家租子是收的最少的,老牛也能借给我们用。以前爷爷生病也是他家施的药,这些恩情我一直记着的。有机会,我定要替他家讨个公道!”
李斯恪难得见弟弟如此激动,可见那姓梅的家伙,为人实在不堪。
正说着话,忽然张英娘从外面进来了。“门口有位姓梅的相公,说要拜见,可要请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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