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卧室的地毯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空气中弥漫着静谧与安详，只有彼此交融的平稳呼吸声轻轻起伏。

　　龚俊先醒了过来，生物钟使然，他通常比张哲瀚醒得早。怀里的温香软玉让他心头一片满足，昨夜餍足的亲密有效地抚平了那点因儿子而起的微妙醋意。他低头，看着张哲瀚恬静的睡颜，长睫如蝶翼般栖息在眼睑下，脸颊还带着一丝红晕，忍不住凑过去，极轻地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生怕惊扰了他的好梦。

　　就在他准备搂紧怀中人，享受这难得的晨间温存时，主卧的门把手传来了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转动声。

　　龚俊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这个家里，会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进来的，只有那三个小祖宗。而通常，敢直接闯主卧的，多半是那个看似最乖巧、实则最执拗的小儿子。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果然是安安。他穿着印满小动物的棉质睡衣，光着一双白嫩嫩的小脚丫，怀里还抱着一个有点旧了的小羊玩偶——那是张哲瀚在他很小的时候给他买的，他格外喜欢。

　　小家伙显然刚醒，头发有些蓬乱，大眼睛里还带着点朦胧的睡意。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大床的方向，视线精准地锁定在窝在爸爸怀里的妈妈身上。然后，他像只灵巧又无声的小猫，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完全无视了爸爸瞬间变得有些无奈的眼神。

　　龚俊看着儿子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心里暗道一声“果然来了”。他刚想开口，用眼神或者轻微的动作示意儿子出去，安安却已经动作麻利地爬上了床——不是从他那侧，而是从床尾绕到了张哲瀚那边。

　　小家伙熟练地找到妈妈手臂和身体之间的空隙，像颗小炮弹一样，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塞进了张哲瀚的怀里，还顺势把那只小羊玩偶也塞了进去，占据了妈妈另一只手臂的位置。

　　整个过程快、准、稳，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张哲瀚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温度和重量，下意识地就收拢了手臂，将怀里软乎乎的小身子搂紧，下巴无意识地蹭了蹭安安柔软的发顶，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继续沉睡着。

　　安安得逞了，小脸上露出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像只终于找到了温暖巢穴的小兽，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小脑袋在妈妈胸口蹭了蹭，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准备睡个回笼觉。

　　而被彻底无视、并且怀里瞬间空了一大半的龚俊：“………”

　　他看着眼前这“母子情深”、浑然忘我（主要是忘了他）的一幕，胸口那股熟悉的、名为醋意和无奈的情绪又开始翻腾。这小崽子！昨天生病霸占了一整天妈妈还不够，大清早又来抢地盘！而且这登堂入室、鸠占鹊巢的架势，简直炉火纯青！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情。告诉自己要冷静，跟个六岁多的孩子计较什么？他可是成熟稳重的成年人，是三个孩子的父亲……

　　然而，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当他看到安安那只小脚丫，因为姿势关系，不轻不重地正好蹬在他大腿上时，那点理智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他伸出大手，轻轻捏了捏儿子露在被子外的小脚丫，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龚佑安，回你自己房间睡。”

　　安安的小身子僵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没有立刻看向爸爸，而是先仰起小脸，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妈妈熟睡的脸庞，仿佛在确认自己的“护身符”还在。然后，他才慢吞吞地、带着点不情愿地，把视线转向龚俊。

　　那双酷似龚俊的深邃眼眸里，没有害怕，只有一种清澈的、无辜的茫然，仿佛在问：“爸爸，你为什么打扰我和妈妈？”

　　龚俊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头火起，但又不能真的发火，只能继续压低声音，试图跟小儿子讲道理：“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能总黏着妈妈睡。而且，爸爸和妈妈需要单独的空间。”

　　安安眨了眨眼睛，小嘴巴微微嘟起，似乎不太理解爸爸的话。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动，只是把小脑袋往张哲瀚怀里又埋深了一点，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不走。

　　龚俊的耐心在一点点告罄。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小屁股，语气加重了一些：“听话，自己回去。不然爸爸要生气了。”

　　这话带着一点威胁的意味。若是平时，龚俊板起脸来，孩子们还是会有点发怵的。但此刻，安安仗着在妈妈怀里，安全感十足，加上昨天刚“病”过，自觉有恃无恐。

　　他非但没怕，反而小嘴一瘪，那双原本清澈无辜的大眼睛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蓄满了亮晶晶的泪水。他没有哭出声，只是就那样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龚俊，小鼻子一抽一抽的，仿佛受了天大的欺负。

　　然后，在龚俊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时，安安猛地将小脸整个埋进了张哲瀚的胸口，小肩膀还配合地微微耸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极小极轻的、带着哽咽的抽泣声。

　　那声音，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刚刚被动静扰醒的张哲瀚心里。

　　张哲瀚其实在安安爬进他怀里的时候就半梦半醒了，只是贪恋温暖不想睁眼。后来感觉到龚俊在和儿子低声说话，他也没太在意，直到那声细微的、带着哭腔的抽泣声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

　　他瞬间清醒了大半，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就收紧了手臂，将怀里“委屈哭泣”的儿子牢牢护住，抬头看向一脸错愕和憋屈的龚俊，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不悦：

　　“龚俊！你干什么呢？！大清早的凶孩子干嘛？！”

　　龚俊：“……我？？？”

　　他简直百口莫辩！他哪里凶了？！他明明只是在试图进行一场理性的、父子之间的沟通！是这小崽子戏精上身，倒打一耙！

　　“我没凶他！”龚俊试图解释，看着张哲瀚那护崽心切、明显带着责备的眼神，心里憋屈得不行，“我就是让他回自己房间睡，他这么大了……”

　　“他才多大？！”张哲瀚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一只手轻轻拍着安安的后背安抚，一边瞪着龚俊，“昨天还不舒服呢，早上想跟妈妈待一会儿怎么了？你至于把他弄哭吗？”

　　安安适时地在妈妈怀里又“呜咽”了一声，小身子往妈妈怀里缩了缩，把脸埋得更深了，只留下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龚俊，活脱脱一只被恶霸欺负了无处申冤的小羊羔。

　　龚俊看着这一幕，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指着那个“戏精”儿子，手指都有点抖：“瀚瀚！你讲点道理！你看他像是真哭吗？他装的！这小子精着呢！”

　　“装什么装？！”张哲瀚根本不信，怀里儿子微微颤抖的小身子（天知道是哭的还是憋笑憋的）让他心疼坏了，“你看他委屈的！龚俊，我发现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跟儿子计较什么？他黏我你不高兴是吧？”

　　“我不是不高兴他黏你，我是……”龚俊有口难言，他总不能直接说“我吃醋了，我想独占你”吧？那也太幼稚了！虽然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是什么？”张哲瀚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龚俊张了张嘴，看着妻子怀里那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儿子，再看看一脸“你无理取闹”的妻子，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败了，一败涂地。在这对母子面前，他所有的道理和威严都是纸老虎。

　　他颓然地抹了把脸，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无奈和妥协：“行，行，我错了，我不该‘凶’他。你们睡，你们睡……”

　　说着，他认命地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把这片“战场”彻底让给那对“情深似海”的母子。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他刚一动，张哲瀚却叫住了他：“你去哪儿？”

　　“我去客房，或者书房，给你们腾地方。”龚俊语气闷闷的，带着点自暴自弃。

　　张哲瀚看着他这副吃瘪又委屈的样子，心里那点火气倒是消了些。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自家这小儿子有点“小茶狗”的属性，刚才那委屈多半有表演成分。但看着龚俊一个大男人，被儿子弄得束手无策、灰头土脸的样子，又觉得有点好笑。

　　他缓和了语气，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行了，来都来了，一起睡吧。你再把他弄哭了，我跟你没完。”

　　这话听着是威胁，但语气里已经没了刚才的剑拔弩张。龚俊愣了一下，看着张哲瀚眼中那丝无奈又带着点纵容的笑意，心里那点郁闷奇异地消散了不少。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重新躺了回去。只是这次，他没能再搂着香软的老婆，而是隔着一个小崽子。安安依旧牢牢占据着C位，把小脸埋在妈妈怀里，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与他无关。

　　张哲瀚一只手搂着儿子，另一只手却悄悄从被子底下伸过去，握住了龚俊的手，轻轻捏了捏，算是一种无声的安抚和和解。

　　龚俊反手握住那只温软的手，心里的那点不平衡终于被抚平了。算了，跟个小屁孩争什么。好歹，老婆还是知道心疼他的。

　　一家三口（主要是两大一小）重新躺好，卧室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是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安安似乎确认了“危险”解除，悄悄从妈妈怀里抬起一点头，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偷偷瞄了爸爸一眼。正好对上龚俊带着审视和无奈的目光。

　　小家伙立刻像受惊的小兔子，又把头埋了回去，但在埋回去之前，龚俊清晰地看到，那小子的嘴角极快地、得意地向上弯了一下！

　　龚俊：“！！！”

　　他就知道！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他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把这小戏精提溜起来好好“教育”一番。但感受到手心里张哲瀚传来的温热和轻轻摩挲的安抚，他又强行把这股冲动压了下去。

　　不能上当，不能动怒。这小子就等着他发火，好继续在妈妈面前扮可怜呢！

　　龚俊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默念：亲生的，亲生的，随我，随我……（虽然他很不想承认这“茶艺”是随了自己）。

　　张哲瀚夹在中间，感受着左边儿子小小身体的温热，右边丈夫大手传来的力度，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父子俩，上辈子是冤家吗？明明长得那么像，性格在某些方面也像（比如这该死的占有欲），偏偏凑到一起就跟斗鸡似的。

　　他轻轻拍着安安的背，低声道：“安安，以后想跟妈妈睡，要提前说，不能直接闯进来，知道吗？爸爸也需要休息。”

　　安安在妈妈怀里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至于听没听进去，只有天知道。

　　然后，张哲瀚又转向龚俊，声音放柔了些：“你也是，跟孩子好好说，别一上来就板着脸。看把他吓的。”

　　龚俊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吓他？他不被这小子吓死就不错了！但他面上还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表示接受批评。

　　这场由小“茶狗”清晨突袭引发的家庭内部矛盾，终于在张哲瀚各打五十大板（虽然明显偏袒了儿子）的调停下，暂时偃旗息鼓。

　　阳光渐渐明亮起来，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凌乱的大床上，照亮了相拥而眠的母子，也照亮了旁边那个一脸憋屈却又无可奈何的父亲。

　　龚俊看着身边呼吸逐渐平稳、再次沉入梦乡的妻子和儿子，看着安安那毫无防备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白皙的小脸因为埋在妈妈怀里而显得红扑扑的，到底还是心软了。

　　他伸出手，越过那小小的障碍，轻轻帮儿子掖了掖被角，又理了理他额前凌乱的碎发。动作轻柔，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

　　算了，黏人就黏人吧。反正孩子们总会长大，总会离开父母的怀抱，拥有自己的世界。到那时，他或许还会怀念现在这种被“争宠”、被“打扰”的热闹时光。

　　只是……这小子这“茶艺”天赋，是不是得稍微引导一下？不然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龚俊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是不是该找几本《儿童心理学》、《如何与孩子有效沟通》之类的书来看看，或者……跟岳母大人取取经？毕竟，瀚瀚这“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跟岳母大人如出一辙，说不定老人家有制服这小“茶狗”的独家秘方？

　　想着想着，困意再次袭来。龚俊重新闭上眼睛，一只手被张哲瀚握着，另一只手虚虚地搭在儿子的小被子上，在一种混合着无奈、宠溺和满满生活气息的氛围中，也渐渐沉入了回笼觉的梦乡。

　　卧室里，最终只剩下三道均匀交织的呼吸声，在晨光中静静流淌。新的一天，就在这鸡飞狗跳又温情脉脉的日常中，拉开了序幕。而属于龚家父子之间这场关于“妈妈最爱谁”的、无声的战争，显然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