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刑侦支队的灯光依然通明。
晏寻声独自坐在证物室,面前摊开的是从杜明远家搜出的乐谱碎片,以及沈寂通过加密邮件发来的那份完整手稿——薇薇安在火灾前一天写下的乐谱。
纸页已经泛黄,边缘卷曲,墨水也有褪色,但那些红笔标注依然刺眼。每一个升降记号、每一个力度符号、每一处运弓指示,都被重新检视,不再是演奏提示,而是一套精密的密码。
晏寻声左手无意识地转动尾戒,右手在纸上做着笔记。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八个小时,太阳穴突突地跳,但大脑异常清醒。
父亲的形象在记忆里开始碎裂。
那个教他拉第一段音阶时耐心温和的父亲;那个在母亲葬礼上紧握他手一言不发的父亲;那个确诊肺癌后依然整理完所有演出笔记才住院的父亲——现在与另一个形象重叠:一个出轨者,一个秘密情人,一个可能涉及命案掩盖的嫌疑人。
“寻声。”
陈立锋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两杯咖啡。他把一杯放在晏寻声面前,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
“技术队那边有进展。杜明远家的闯入痕迹分析出来了——凶手戴了手套,鞋套,没用工具,是钥匙开门。杜明远的钥匙串少了一把备用钥匙,应该早就被复制了。”
“熟人作案。”晏寻声没有抬头,“能接触到杜明远钥匙,知道他独居习惯,了解他生活规律的人。”
“许清和那边呢?”
“审讯还在继续。”陈立锋喝了口咖啡,“他提供了很多细节,但都缺乏实证。他说薇薇安和你父亲的事,在当年音乐圈小范围里有人知道,但大家都保持沉默。原因嘛——你父亲那时已经是乐团副指挥,前途无量。薇薇安是外籍,巡演结束就会离开。”
晏寻声终于抬起头:“许清和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说?”
“他说自己胆小。”陈立锋苦笑,“十六岁的少年,暗恋老师,发现老师的秘密,接着老师死于非命……他被吓坏了。把那些信藏起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直到林薇出现,重新挖出这一切。”
“林薇为什么要查三十多年前的事?”
“许清和说,林薇有通感倾向,听到薇薇安的演奏录音时,说‘看见了深蓝色的悲伤’。她被那种情感震撼,开始追寻背后的故事。”陈立锋顿了顿,“还有一点——林薇的母亲姓陈,和薇薇安同姓。许清和猜测她们可能有远亲关系,但没证实。”
晏寻声的手指收紧。又一个可能的关联。
“法医那边,”陈立锋继续说,“两具尸体的毒理报告出来了。都是丙泊酚,但浓度有差异。林薇体内的剂量刚好达到麻醉阈值,杜明远的则高出30%。凶手在调整剂量,像是在……积累经验。”
“医用丙泊酚的来源查到了吗?”
“难。全市有权限使用丙泊酚的医疗机构上百家,医护人员几千人。但苏婷注意到一个细节——注射手法极其专业,针孔都在耳后发际线,完美避开主要血管和神经。这需要解剖学知识和大量练习。”
晏寻声想起什么:“李静呢?薇薇安的另一个学生,嫁给了医生。”
“已经派人去接触了,明天上午。”陈立锋看了眼时间,“你该休息了。四小时后专案会,我们需要清晰的头脑。”
晏寻声点点头,但陈立锋离开后,他再次打开了那份乐谱。
薇薇安的字迹优雅而有力,音符画得圆润饱满。但在那些红笔标注里,他看到了别的东西——不是密码,而是一种情绪。标注的力度时轻时重,有时甚至划破了纸。
在第二页底部,有一行极小的铅笔字,几乎被擦掉:
“文彬,如果你看到这个,我已经做了决定。真相应该被听见,哪怕代价是寂静。”
决定?什么决定?
晏寻声突然意识到,薇薇安写这份乐谱时,可能已经预感到危险。火灾发生在3月12日,这份乐谱标注日期是3月11日。她在准备什么?
他的手机震动。一条新信息,来自未知号码:
“乐谱第17小节,降B大调转F小调。听听看,那是你父亲沉默的颜色。”
晏寻声立刻翻到第17小节。在原谱中,这里是一个明亮的转调,象征着希望。但薇薇安用红笔修改了——她在降B音上加了重音记号,在F音上写了“弱,极弱”,并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波浪线。
波浪线……像火焰的形状。
他拿起旁边的耳机,找到薇薇安演奏这一小节的录音。当琴声到达第17小节时,原本应该明亮的转调,被她处理得异常压抑。降B音被拉长,带着颤抖,F音几乎听不见,像一声叹息。
然后,在那个波浪线标记的位置,录音里出现了极轻微的杂音。
不是演奏杂音,是环境音——纸张翻动的声音?还有……打火机?
晏寻声反复听了十遍,调高音量,降噪,分离音轨。终于,在背景音的底层,他捕捉到了一句话。很轻,像是录音时旁边有人在说话,被无意录了进去:
“别这样……太危险……”
一个男声。模糊,但能听出音色。
晏寻声的血液几乎凝固。他听过这个声音无数次——在童年睡前故事里,在学校演出观众席上,在母亲葬礼的悼词中。
是父亲的声音。
上午九点,专案会。
会议室的白板上,关系图已经复杂得像蛛网。薇薇安·陈在中心,辐射出多条线:晏文彬(情人)、杜明远(搭档)、许清和(学生)、李静(学生)、林薇(可能的远亲/调查者),以及新增的一个人——当年火灾调查的负责人,已经退休的老刑警,赵建国。
“赵建国六十八岁,退休八年,现在住在城郊养老院。”周浩汇报调查结果,“我早上去见了,他记得那起火灾。但提到调查细节时,他变得很警惕。”
“他说了什么?”陈立锋问。
“他说当年确实有疑点——门从外面反锁,助燃剂痕迹,薇薇安死前接到过威胁电话。但上面下令尽快结案,理由是‘避免外交纠纷’。薇薇安是美籍,如果定性为谋杀,涉及国际案件,很麻烦。”
晏寻声坐在角落里,双手交握,尾戒静止不动:“谁下的令?”
“他没明说,但暗示是‘更高层’。我查了当年的市局领导,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叫王振华,三年前去世了。他儿子王霖,现在是文化局的处长。”周浩顿了顿,“巧合的是,王霖的妻子,是李静。”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所有线索再次交汇。
李静——薇薇安的学生——嫁给了王霖——王霖的父亲当年可能压下了火灾真相——而李静的丈夫是医生,可以接触到丙泊酚。
“李静今天在哪?”陈立锋沉声问。
“在家。她请了病假,说偏头痛。她丈夫王霖出差了,明天回来。”周浩看了看表,“我们已经申请了搜查令,半小时后去她家。”
晏寻声突然开口:“先不要惊动她。我要先见另一个人。”
“谁?”
“沈寂。”
上午十点半,美院雕塑工作室。
沈寂正在给一尊半身像做最后的打磨。那是一张中年男性的脸,眉眼深邃,嘴唇紧抿,表情凝重。看到晏寻声进来,他没有停下手中的刻刀。
“这是谁?”晏寻声问。
“晏文彬。”沈寂说,刻刀在石像的眉骨处划过,带下一缕碎屑,“根据照片和描述雕刻的。不像吗?”
晏寻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沈寂捕捉到了父亲神态里某种他从未注意过的东西——一种深藏的疲惫,一种背负秘密的重量。
“林薇为什么给你薇薇安的乐谱?”晏寻声直奔主题。
沈寂终于停下手,转身去洗手。水流声在安静的工作室里格外清晰。
“她说我是‘空白页’。”沈寂擦干手,声音平静,“她说大多数人心里都写满了故事,只有我是一张白纸,最适合保存真相。”
“所以她信任你?”
“她信任我的‘不信任’。”沈寂走到工作台边,拿起一份复印件,正是昨晚发给晏寻声的乐谱,“她说如果她把乐谱交给一个感情用事的人,那个人可能会因为愤怒或悲伤而毁掉它。但给我,我会像对待标本一样保存它。”
晏寻声接过复印件:“你知道这里面有录音吗?有我父亲声音的录音?”
沈寂看着他,眼神坦率:“不知道。林薇只说这是‘钥匙’,能打开三十多年前的锁。但她没说具体怎么用。”
“你为什么昨晚才给我?”
“因为直到昨晚,”沈寂顿了顿,“你才准备好接受里面可能有你父亲的声音。”
晏寻声想反驳,但发现自己无言以对。沈寂说得对——如果三天前听到那段录音,他可能会本能地为父亲辩护,质疑真实性,甚至拒绝相信。但现在,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已经无法再回避。
“你对李静了解多少?”晏寻声换了个话题。
“林薇提过她。说李静是薇薇安最有才华的学生之一,但也是‘最沉默的证人’。”沈寂走到窗边,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光影,“火灾后,李静迅速嫁给了王霖,离开了音乐圈,去了行政岗。林薇去找过她两次,第一次被礼貌请走,第二次李静直接报警说她骚扰。”
“为什么?”
“因为林薇问了一个问题。”沈寂转回身,“她问李静:火灾那天晚上,你在薇薇安公寓楼下看到了谁?”
晏寻声的心脏重重一跳。
“李静怎么说?”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脸色惨白地报了警。”沈寂走回工作台,拿起刻刀,继续打磨石像的耳朵,“但林薇后来告诉我,她查到了别的东西——火灾前一晚,薇薇安的公寓有访客。邻居说听到争吵声,一个男声说‘你会毁了一切’,一个女声说‘真相必须说出来’。第二天就发生了火灾。”
男声……会是父亲吗?
晏寻声不敢细想。他拿出手机,播放昨晚分离出的那段录音。父亲的声音在工作室里响起:
“别这样……太危险……”
沈寂的刻刀停住了。他侧耳倾听,表情专注得像在分析一段复杂的数据。
“这不是完整的对话。”听完后,沈寂说,“前面应该还有内容。你父亲的声音里有……恳求,但更多的是恐惧。他在害怕什么?”
“害怕真相曝光?害怕身败名裂?”晏寻声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沈寂摇头,“恐惧的对象不同。如果是害怕丑闻,语气里会有恼怒、威胁。但这个录音里只有纯粹的担忧——他在担心她。”
晏寻声愣住了。
“还有,”沈寂走到他面前,第一次主动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你知道为什么凶手要用埃尔加这首曲子吗?”
“因为这是薇薇安最后的录音。”
“不止。”沈寂的眼睛直视着他,“埃尔加这首大提琴协奏曲,是他为去世的妻子写的。整首曲子都在诉说失去、怀念,以及无法挽回的遗憾。凶手选择这首曲子,不是为了控诉,而是在……哀悼。”
这个解读像一道光,刺穿了晏寻声思维里的迷雾。
如果凶手是在哀悼薇薇安,那他的动机就不是单纯的复仇或掩盖。他在纪念,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让世界记住薇薇安和她的故事。
而林薇和杜明远的死,可能不是惩罚,而是……献祭?或者,是一种扭曲的证词——用他们的死亡,为薇薇安作证?
“第三乐章……”晏寻声喃喃道,“凶手说要为我准备第三乐章。如果前两个乐章是纪念薇薇安和揭露真相,那第三乐章会是什么?”
沈寂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也许是……和解?或者是审判?”
他的手机在这时响了。沈寂看了一眼,表情微变。
“是李静。”他把屏幕转向晏寻声。
短信内容很简单:
“我知道林薇把东西给你了。我们谈谈。一个人来,否则你永远不知道你父亲那晚到底做了什么。”
发信时间:一分钟前。
李静住在城西一个高档小区,顶层复式。开门的她四十七岁,保养得宜,但眼下的乌青和憔悴的眼神透露着连日的不安。
看到晏寻声时,她明显愣了一下。
“我以为是沈寂……”她扶着门,声音发紧。
“沈寂通知了我。”晏寻声出示证件,“晏寻声,省厅刑侦局。我想我们可以谈谈,关于1987年,关于薇薇安,关于我父亲。”
李静的脸色白了白,但最终侧身让开:“进来吧。”
客厅装修雅致,钢琴、书架、艺术画,处处透露着文化气息。但在沙发边的茶几上,散落着药瓶和空酒杯,暴露了主人的焦虑。
“林薇找过你两次。”晏寻声坐下,开门见山,“她问你火灾那晚在薇薇安楼下看到了谁。你报警赶走了她。为什么?”
李静坐在对面,双手紧紧交握:“因为我不想再卷入这些事。三十多年了,我好不容易有了平静的生活……”
“可你还是卷进来了。”晏寻声看着她,“杜明远死了。林薇死了。凶手在追查当年的真相,而你是少数还活着的知情人之一。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李静的身体开始发抖:“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晚我只是路过……”
“李教授,”晏寻声放轻声音,但语气更锐利,“我听了薇薇安最后那份乐谱的录音。里面有我父亲的声音,他在说‘太危险’。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薇薇安要做什么‘危险’的事?”
泪水从李静眼中涌出。她捂住脸,压抑的哭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凄凉。
“薇薇安老师……她准备公开一切。”过了很久,李静才哽咽着说,“她收集了证据,证明那场音乐会的主办方有财务问题,证明某些人收受了回扣,证明……证明你父亲被迫做了伪证。”
“什么伪证?”
“火灾前一个月,文化局有一笔专项拨款失踪了,五十万。”李静擦掉眼泪,“调查指向音乐会的主办方,也就是当时的文化局科长王振华——王霖的父亲。薇薇安老师偶然发现了账本副本,里面有你父亲的签名,证明他知情。”
晏寻声感到一股寒意:“我父亲签了什么?”
“一份虚假的演出费用清单。”李静的声音越来越低,“你父亲那时急需钱,你母亲生病住院……王振华找到他,说只要签个字,就能拿到两万块。他签了。”
所以父亲不仅出轨,还涉嫌财务造假。
“薇薇安怎么发现的?”
“杜明远告诉她的。”李静苦笑,“杜明远也签了字,拿了钱。但他良心不安,喝醉后告诉了薇薇安。薇薇安勃然大怒,说要举报。王振华找她谈话,威胁她如果举报,就曝光她和晏文彬的婚外情,毁掉他们两个的事业。”
典型的封口。但薇薇安没有屈服。
“火灾前一晚,”晏寻声追问,“你在楼下看到了什么?”
李静闭上眼睛,像在抗拒那段记忆:“我看到……王振华的车停在楼下。他上了楼,二十分钟后下来,脸色很难看。然后,大概半小时后,你父亲也来了。他在楼下站了很久,才上去。”
“他们碰面了吗?”
“应该没有。王振华离开后,你父亲才到。”李静睁开眼,眼神空洞,“我在对面咖啡厅,坐了一整夜。凌晨三点,我看到薇薇安老师房间的灯还亮着。四点左右,灯灭了。我以为她睡了……但一个小时后,火就烧起来了。”
晏寻声的呼吸变得困难:“你觉得是王振华放的火?”
“我不知道……”李静抱紧自己,“但我记得,王振华下车时,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离开时,公文包不见了。”
证物。如果薇薇安已经收集了证据,王振华可能是去谈判,也可能是去偷窃。
“你为什么不告诉警察?”
“我试过。”李静的声音几不可闻,“火灾后第三天,我去了警局,想找负责的赵警官。但在门口,我看到了王振华从里面出来,和赵警官握手……我害怕了,转身走了。”
所以赵建国当年的快速结案,可能不只是“上面施压”,而是直接的利益相关。
晏寻声的手机震动。是周浩发来的紧急信息:
“我们在李静家楼下发现了可疑车辆,银色轿车,已经停了四小时。车里有一个人,疑似在监视。要不要行动?”
他立刻回复:“先别动,等我信号。”
然后他看向李静:“王霖知道这些吗?你丈夫知道他父亲可能涉及谋杀吗?”
李静的脸色彻底惨白:“他……他可能知道一点。但他从来不提。我们结婚后,他父亲就把他调到了文化局,一路提拔。有时候我觉得,这婚姻本身就是封口费的一部分……”
她突然站起来,冲进书房。晏寻声跟过去,看到她从书柜深处拿出一个铁盒。
“薇薇安老师给我的。”李静打开铁盒,里面是几页泛黄的纸,“她火灾前一天约我见面,说如果她出事,就把这个交给值得信任的人。但我……我一直没敢打开。”
晏寻声接过那几页纸。是复印件,字迹模糊,但能辨认出是一份财务记录的片段,有签名,有金额,有日期。
在最后一页底部,有一行手写备注:
“王承诺摆平一切,条件是永远沉默。但我无法沉默。明天我会把这份副本交给纪委。如果我没能成功,请后来者继续。”
签名:薇薇安·陈,1987.3.11。
明天——就是火灾当天。
所以薇薇安确实准备举报,也确实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晏寻声的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沈寂:
“监视李静家的人刚刚离开。我跟踪了他,他现在往城北老工业区方向去了。车牌号已经发给你同事。”
晏寻声立刻打给周浩:“银色轿车离开了,往城北工业区。沈寂在跟踪,你们立刻支援,但保持距离!”
挂掉电话,他看向李静:“你不能留在这里了。凶手可能已经知道你和我见面。收拾东西,我送你去安全屋。”
李静慌乱地点头,开始收拾必需品。晏寻声则走到窗边,看向楼下。银色轿车已经不见,但街道对面,另一辆车里,似乎有镜头反光。
有人在监视这里。不止一拨人。
他的手机第三次震动。这次是未知号码,一条短信:
“你听到了沉默的颜色,现在来看看寂静的形状吧。第三乐章,今晚八点,老纺织厂礼堂。一个人来,带上薇薇安的乐谱。如果你带警察,李静会和林薇一样安详。”
附着一张照片——李静家卧室的实时画面,角度明显是从对面楼偷拍的。
晏寻声握紧手机,感到凶手的网正在收紧。
而自己,已经成了网中央的猎物。
晚上七点半,城北老工业区。
废弃的纺织厂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砖墙斑驳,窗户破碎。礼堂的大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晏寻声把车停在三个街区外,步行接近。他背着包,里面是薇薇安的乐谱原件和复印件,还有一支录音笔,一个微型摄像头——陈立锋坚持要他带的,但要求他绝对不能独自进入,必须等支援。
然而当晏寻声走到距离礼堂一百米时,手机收到一条新信息:
“让后面的警察停在五百米外。否则演出取消。”
对方知道有警力跟随。
晏寻声打给陈立锋:“陈队,凶手发现了。你们必须停下。”
“太危险了!我们连对方有几个人都不知道!”
“李静在他手里。”晏寻声看着那张卧室偷拍照,“而且,这是我父亲欠下的债。该由我来还。”
通讯那头沉默了很久,陈立锋才说:“支援会在五百米外待命。你身上的摄像头和定位器保持开启,一旦有危险,立刻发出信号。我们会冲进去。”
“明白。”
晏寻声关掉耳麦,深吸一口气,推开礼堂大门。
里面比想象中宽敞。高高的天花板,裸露的钢架,一排排废弃的纺织机械像沉默的观众。在礼堂最深处,临时搭建了一个小舞台,上面放着一架钢琴,几盏聚光灯照亮那片区域。
钢琴前坐着一个人,背对门口,正在弹奏。
埃尔加的旋律,但这次不是大提琴版本,而是钢琴改编。音符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产生诡异的混响。
晏寻声一步步走近。当距离舞台二十米时,那人停下了演奏,转过身。
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瘦削,戴金丝边眼镜,穿着得体的西装。他的脸有些眼熟——晏寻声在父亲的老照片里见过他。
王霖。李静的丈夫,王振华的儿子,现在的文化局处长。
“晏寻声。”王霖开口,声音温和有礼,“和你父亲长得很像。”
“李静在哪?”晏寻声问。
“安全的地方。”王霖微笑,但那笑意没有到达眼底,“只要你配合,她就不会有事。”
“配合什么?”
“完成第三乐章。”王霖站起身,走到舞台边缘,“第一乐章,林薇——她像年轻的薇薇安,有才华,有热情,追求真相。第二乐章,杜明远——他像成年的薇薇安,背负秘密,活在愧疚中。而第三乐章……”
他看向晏寻声:“应该是你。你代表未来,代表救赎的可能性。你是晏文彬的儿子,也是唯一能真正理解这段历史的人。”
晏寻声感到一阵恶寒:“所以你要杀我,来完成你的‘作品’?”
“不。”王霖摇头,“我要你活着,但永远沉默。像你父亲一样,把秘密带进坟墓。”
他拍了拍手。舞台侧面,两个人架着被捆绑的李静走出来。她嘴里塞着布,眼中满是惊恐的泪水。
“选择吧,晏寻声。”王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注射器,里面是透明的液体,“接受麻醉,像林薇和杜明远一样安详地‘沉睡’——我会把你放在钢琴前,让你成为这场演出的最后一个音符。醒来后,你会忘记今晚的一切。”
“或者,”他指向李静,“你拒绝,她就会成为替代品。而我会继续等待,直到找到下一个适合第三乐章的人。”
晏寻声的大脑飞速运转。注射器里的应该是丙泊酚,剂量可能致命。但如果他拒绝,李静必死无疑。支援在五百米外,赶过来至少需要两分钟,足够王霖动手。
他需要拖延时间。
“为什么?”晏寻声问,“为什么要做这些?为了给你父亲掩盖罪行?”
王霖笑了,那笑容里透出疯狂:“不,为了艺术。你不觉得吗?用生命谱写的乐章,才是真正的艺术。薇薇安本该成为伟大的艺术家,但她被你们这些肮脏的秘密毁了。我要用这种方式,让她不朽。”
“所以你崇拜她?”
“我爱她。”王霖的眼神变得恍惚,“十六岁那年,在音乐厅听到她的演奏,我就爱上了。但她眼里只有晏文彬……那个懦夫,那个为了钱出卖灵魂的懦夫!”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在礼堂里回荡。
“我父亲用钱收买了他,用秘密威胁了他。而薇薇安……她宁愿死,也不愿沉默。”王霖走向钢琴,轻抚琴键,“所以我为她创作了这部作品。用那些辜负她、背叛她的人,来衬托她的纯洁和高尚。”
“可你杀了人。”晏寻声说,“这只会玷污她的记忆。”
“你不懂。”王霖摇头,“死亡不是终结,是升华。林薇和杜明远,他们在我的作品里获得了永恒。现在轮到你了,晏寻声——你愿意为了真相,成为永恒的一部分吗?”
他举起注射器,一步步走下舞台。
晏寻声后退,但身后传来脚步声——另外两个同伙从阴影里走出来,堵住了退路。
五百米外的支援还没有动静。定位器和摄像头应该还在工作,但陈立锋在等他的信号。
而信号一旦发出,李静可能立刻被杀。
就在注射器即将刺入晏寻声颈侧时,礼堂侧面的破窗户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一个瘦削的身影从破口跃入,动作敏捷得不像人类。他落地无声,手里拿着一根从纺织机械上拆下的钢管。
沈寂。
他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愣住了。王霖的手停在半空,两个同伙转身面向这个不速之客。
沈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聚光灯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你迟到了。”他对晏寻声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你怎么……”晏寻声话没说完。
“跟踪了监视李静家的人,找到了这里。”沈寂举起钢管,指向王霖,“另外,你五百米外的警察朋友,现在应该被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堵在路上了。所以,我们大概有二十分钟的独处时间。”
王霖的脸色变了:“你是谁?”
“一个观众。”沈寂歪了歪头,“但我不喜欢这个第三乐章。太……俗套了。”
他动了。
接下来的三十秒,晏寻声见识到了沈寂身上截然不同的一面——那个苍白、瘦弱、永远平静的美院学生,像一部精密的机器般击倒了王霖的两个同伙。每一次击打都精准地落在关节或神经丛,不致命,但足以让人瞬间失去行动力。
王霖反应过来,转身想跑向李静,但沈寂比他更快。钢管脱手飞出,砸在王霖的小腿上,他惨叫一声倒地。
注射器掉在地上,滚到一边。
沈寂走到王霖面前,蹲下身,捡起注射器。他看了看里面的液体,然后看向晏寻声:
“丙泊酚,浓度很高。这一针下去,你可能永远醒不来。”他顿了顿,“或者,我们可以换种方式结束。”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注射器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放回王霖手中。
“给你两个选择。”沈寂的声音依然平静,“第一,自己注射,像你为别人设计的那样‘安详’离开。第二,我帮你注射。”
王霖惊恐地瞪大眼睛:“你不敢……这是谋杀……”
“是吗?”沈寂站起身,“但你设计林薇和杜明远的死亡时,不也觉得那是‘艺术’吗?艺术应该以身作则,对吧?”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威胁,只有纯粹的逻辑。而这,反而让王霖更加恐惧。
晏寻声走过去,解开李静的束缚。她瘫倒在地,泣不成声。
“沈寂,”晏寻声说,“够了。警察很快会到。”
沈寂看了他一眼,然后退开一步。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陈立锋他们终于突破了障碍。
王霖瘫在地上,看着手里的注射器,突然发出一声怪笑。
“你们以为结束了吗?”他抬起头,眼神疯狂,“第三乐章还没写完……真正的指挥……还没现身……”
话音未落,礼堂顶部的钢架突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晏寻声抬头,看见一道黑影从钢架上滑过,像一只巨大的蝙蝠,消失在黑暗的天窗处。
有人一直藏在上面,目睹了一切。
王霖的同伙不止这三个。
警车包围了礼堂,陈立锋带人冲进来时,晏寻声正站在舞台中央,看着那个敞开的天空窗口。
沈寂走到他身边,轻声说:
“他在看着。一直看着。”
“谁?”晏寻声问。
沈寂没有回答,只是递给他一张从王霖口袋里掉出的纸条。上面用红笔写着一行字:
“第一章:林薇(纯净) 第二章:杜明远(忏悔) 第三章:晏寻声(救赎) 终章:……”
终章后面是空白的。
但在纸条背面,有一个熟悉的符号:
圆,三角,中心一个小圆。
寂静之眼。
而在符号下面,多了一行新写的小字:
“演出继续。指挥已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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