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内的风骤然停了，方才还隐约浮动的丝竹余韵，似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掐断在喉间，满场寂静得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探究的、惊愕的、看好戏的、暗藏阴鸷的，密密麻麻缠在沈清辞身上，比宫宴上明晃晃的日光还要灼人。

她端坐在席上，指尖死死扣住了锦帕的边角，帕子上绣的兰草纹路几乎要嵌进掌心，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几分端方沉静，唯有垂落的眼睫微微颤动，泄露了心底的惊涛骇浪。谁也没有料到，竟会有人在这样的场合，这般贸然地将她与萧惊寒的婚事摆上台面，更没人敢想，提议之人竟是素来中立的礼部老尚书，这背后的推手，到底是谁？

是陛下早有授意，借老臣之口探探朝野反应？还是二皇子党或是太子党的手笔，想借着这桩婚约将她与靖安侯府绑在一起，为己所用？又或是当年构陷沈家的仇敌，想借此搅乱局面，伺机发难？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飞速轮转，每一个猜测都指向更深的阴谋，让沈清辞心头发沉。

她抬眸悄然望去，礼部老尚书躬身立在殿中，脊背微驼，神色看似恭敬恳切，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倒不像是主动进言，更像是受人所托，迫不得已。再看主位上的太后，眉头微蹙，神色难辨，皇后端坐一旁，手持团扇轻轻摇动，目光在她与萧惊寒之间来回逡巡，带着几分权衡。周遭的世家贵女与命妇们，早已按捺不住眼底的好奇，交头接耳的私语压得极低，却依旧断断续续飘进耳中。

“我的天，礼部尚书竟真敢提这门亲事，永宁郡主配靖安小侯爷，一个落魄，一个纨绔，倒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靖安侯府再落魄也是侯门，沈家虽倒了，可郡主终究是皇室亲封，真成了亲，倒也算是强强联合，就是不知道这二人愿不愿意。”

“愿意不愿意又能如何？真要是太后皇后点了头，难不成还能抗旨不成？”

议论声里的轻慢与笃定，像细沙磨着心，沈清辞却无暇顾及。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不远处的萧惊寒身上，想看看这位当事人会是何等反应。只见他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单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把玩着酒杯，绯色锦袍在阳光下泛着张扬的光，嘴角噙着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意，仿佛被议亲的人不是他，只是看了一场无关紧要的热闹。

可沈清辞却分明瞧见，他握着酒杯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节泛白，眼底那层散漫的雾气悄然散去几分，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沉凝。他也在疑惑，也在探究，想来这突如其来的提议，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就在这时，萧惊寒突然抬眸，目光精准地与沈清辞对上。那眼神很复杂，有玩味，有探究，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了然，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这事没那么简单。四目相对不过一瞬，沈清辞便迅速收回目光，心头却愈发不安。她能确定，萧惊寒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可他眼底的那份了然，究竟是看透了背后的推手，还是知晓了别的隐情？

“老尚书所言，倒是有理。”太后缓缓开口，打破了场间的寂静，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岁月沉淀的威严，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沈清辞身上，“清辞乃是先帝亲封的郡主，身份尊贵，如今归京，确实该择一良配安稳度日。只是婚姻大事，非同小可，还需从长计议，再者，也得问问两个孩子的心意。”

这话看似留了余地，可沈清辞心中清楚，在这皇权至上的京中，儿女私情从来都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太后这般说，不过是做做样子，既不会真的问她的心意，也不会任由这事就此搁置。今日这事既然被摆上台面，便没有轻易翻篇的道理。

果不其然，太后话音刚落，便有依附太子党的官员起身附和：“太后所言极是，郡主与小侯爷皆是青年才俊，容貌匹配，身份相当，实乃天作之合。如今朝堂多事，靖安侯府忠君爱国，沈家亦是功勋之后，二者联姻，也能彰显皇室体恤旧臣之意，还请太后定夺。”

有了第一个附和的，便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快，不少官员纷纷起身进言，皆是赞同这门亲事，言语间满是推崇，仿佛这桩婚事能安定朝局、福泽万民一般。沈清辞冷眼旁观，看着那些附和的官员，心中快速记下他们的身份派系，大多是太子党羽，还有几位中立派，倒是二皇子党的人，从头到尾都未曾开口，只是冷眼旁观，秦婉柔更是面色铁青，死死盯着她，眼底满是嫉妒与不甘。

这般局面，愈发耐人寻味。太子党这般积极促成，难不成是想拉拢靖安侯府？可萧惊寒这般纨绔模样，看似毫无利用价值，太子为何会这般上心？还是说，他们看重的从来不是萧惊寒，而是她背后的外祖父沈老将军？毕竟外祖父手中虽只剩部分兵权，可在军中威望犹存，若是能借着这桩婚事将沈老将军拉拢过来，对太子而言，无疑是如虎添翼。

沈清辞心头刚理清一丝头绪，便又被新的疑惑填满。若是太子党主导，那二皇子党为何不反对？按说太子势力壮大，对二皇子而言绝非好事，他们这般沉默，难不成是另有图谋？

“诸位大人盛情，本小侯爷心领了。”就在众人争论不休之际，萧惊寒突然开口，声音朗朗，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瞬间压过了所有议论声，“只是本小侯爷闲散惯了，素来不喜被束缚，婚姻大事更是麻烦，怕是委屈了永宁郡主。再者，郡主刚回京，身子骨还弱，怕是也无心顾及此事，依我看，这事倒不如暂且搁置，免得扰了郡主清净。”

他这话看似推脱，语气随意，却句句都堵得众人无话可说。既给了沈清辞台阶，也给自己留了余地，看似不愿联姻，却也没有直接驳了众人的面子，分寸拿捏得极好。沈清辞心中微讶，倒没想到他竟会这般说，更没想到这看似纨绔的小侯爷，心思竟这般通透，一句话便化解了眼前的僵局。

可她心中的疑惑却更深了，他这般推脱，是真的不愿联姻，还是另有考量？他今日入宫，本就透着蹊跷，此刻又这般表态，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太后见萧惊寒这般说，又看了看沈清辞，似是沉吟了片刻，缓缓道：“也罢，既然二人暂无此意，此事便暂且搁置，日后再议。今日宫宴，原是为了热闹，莫要因这事扰了兴致，继续开宴吧。”

一声令下，丝竹声再次响起，歌舞依旧，可场间的气氛却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众人看似重新投入到宴饮之中，目光却依旧时不时落在沈清辞与萧惊寒身上，暗流涌动。沈清辞端起桌上的茶杯，浅啜一口，茶水微凉，却压不住心底的燥热与不安。她知道，这事绝不会就此结束，今日这番提议，不过是个开端，往后关于她婚事的议论，只会愈发汹涌，而那些藏在暗处的推手，也绝不会轻易罢手。

宴席散后，沈清辞循着宫人指引，向太后与皇后告退，便带着侍女与护卫匆匆离宫。走出御花园时，身后似有目光追随，她下意识回头望去，却见萧惊寒立在不远处的海棠树下，身姿挺拔，绯色锦袍在风中微微飘动，他望着她的方向，嘴角的笑意已然淡去，眼底一片深沉。见她回头，他竟微微抬手，对着她遥遥一揖，姿态看似随意，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沈清辞心头一震，连忙收回目光，快步离去，直到坐上马车，那颗心依旧跳得飞快。他方才那个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提醒，还是警告？

马车缓缓驶出皇宫，沈清辞靠在车厢壁上，闭目沉思。今日宫宴之上，看似波澜不惊，实则险象环生，那突如其来的议婚，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京中各方势力博弈的潘多拉魔盒。太子党的积极，二皇子党的沉默，萧惊寒的反常，还有那道始终在暗中窥伺的阴冷目光，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小姐，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今日宫宴上受了委屈？”晚晴见她神色凝重，忧心忡忡地问道。

沈清辞缓缓睁开眼，摇了摇头：“委屈倒算不上，只是这京中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今日这事，怕是才刚刚开始。”她话音刚落，马车突然顿了一下，随即放缓了速度一下，随即放缓了速度，车夫在外间低声禀报道：“小姐，前面有人拦路，说是靖安侯府的人，说是小侯爷有请。”

靖安侯府的人？萧惊寒要见她？沈清辞心头一惊，他为何要见她？是为了今日宫宴上的议婚事，还是另有别的目的？她沉吟片刻，终究还是道：“停车，我去见见他。”

她倒要看看，这位靖安小侯爷，到底想做什么，或许从他口中，能打探到一些蛛丝马迹。

晚晴扶着沈清辞下了马车，只见不远处的柳树下，停着一辆极为奢华的黑色马车，车帘紧闭，旁边立着两名身着玄色劲装的护卫，身姿挺拔，气息凛冽，一看便知是练家子，与萧惊寒平日里那些斗鸡走狗的狐朋狗友截然不同。

见沈清辞走来，其中一名护卫上前躬身行礼：“属下见过永宁郡主，我家小侯爷有请郡主移步一叙，车中备有清茶，绝不敢叨扰郡主太久。”

沈清辞微微颔首，跟着护卫走到马车旁，护卫抬手掀开马车帘，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扑面而来，与萧惊寒身上张扬的气息截然不同，倒透着几分清雅。她深吸一口气，弯腰钻进马车，只见萧惊寒正端坐在车厢中，手中捧着一卷书，见她进来，便将书卷放下，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

马车车厢宽敞奢华，铺着厚厚的软垫，桌上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茶水尚温，袅袅冒着热气。沈清辞在他对面坐下，神色平静：“小侯爷拦我去路，不知有何见教？”

“郡主何必这般见外。”萧惊寒抬手为她斟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语气轻佻，“今日宫宴之上，那般场面，郡主怕是也受了惊吓，本小侯爷特意在此等候，不过是想问问郡主，今日之事，郡主怎么看？”

沈清辞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指尖摩挲着杯壁，淡声道：“朝堂之事，儿女婚事，从不是你我能做主的，小侯爷何必多问。”

“郡主倒是看得通透。”萧惊寒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语气也沉了几分，“只是郡主真以为，今日这事只是单纯的议婚？那些人看重的，从来不是你我，而是郡主背后的沈老将军，还有我靖安侯府残存的势力。太子党想拉拢，二皇子党想坐收渔利，还有些人，怕是想借着这桩婚事，再掀风浪。”

他一语道破关键，沈清辞心头一凛，抬眸看向他：“小侯爷既然看得这般清楚，想必心中早有计较。”

“计较谈不上，不过是看得多了，心里明白罢了。”萧惊寒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几分深意，“郡主刚回京，怕是还不知道，当年你沈家出事，绝非表面那般简单，通敌叛国的罪名，不过是欲加之罪。而我兄长的死，也与沈家的旧案，脱不了干系。”

这话如惊雷般在沈清辞耳边炸响，她猛地抬眸，眼底满是震惊：“小侯爷此话当真？你兄长的死，与我沈家有关？”

“有关，却又无关。”萧惊寒缓缓开口，眼底的散漫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沉郁，“我兄长当年负责巡查边防，查获了一批私运的军械，本想上奏朝廷，却在半途被人灭口，死前只留下了半块令牌，而那令牌，与当年你父亲手中的虎符，纹路相似。”

虎符！沈清辞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抚上腰间的香囊，里面的虎符碎片仿佛也变得滚烫。原来如此，原来沈家的旧案与萧惊渊的死，真的息息相关，那虎符，果然是关键！

“小侯爷既然知晓这些，为何不查？”沈清辞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若是萧惊寒手中有线索，或许她便能离真相更近一步。

萧惊寒自嘲地笑了笑：“查？怎么查？当年我兄长死后，所有证据都被销毁，知情者要么失踪，要么惨死，我若贸然追查，怕是早已步了我兄长的后尘。这些年我装作纨绔，放浪形骸，不过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暗中调查，只可惜，线索寥寥，进展缓慢。”

他的话语里满是无奈与隐忍，沈清辞看着他眼底的沉郁，心中百感交集。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的人，都背负着血海深仇，都在这京中小心翼翼地蛰伏，都在寻找真相。今日这场偶遇，这场议婚，或许真的不是偶然，而是命运的纠缠。

“那半块令牌，小侯爷还留着吗？”沈清辞急切地问道，那或许是连接两桩旧案的关键。

萧惊寒却摇了摇头：“当年府中遭人搜查，那半块令牌早已不翼而飞，想来是被幕后之人拿走了。”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倒是知道，当年负责抄你沈家的官员，如今是二皇子的心腹，而那批私运的军械，最终流入了太子的私库。”

太子与二皇子！沈清辞心头一沉，原来这两桩旧案，竟牵扯到了储位之争，难怪当年的真相被掩盖得如此彻底，难怪她查了三年，却毫无头绪。这背后的水，竟深到了这般地步。

“小侯爷今日告知我这些，就不怕我泄露出去？”沈清辞看着他，心中满是疑惑，他为何要将这么重要的线索告诉她？

“郡主不会。”萧惊寒语气笃定，“你我如今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之事过后，无论婚事成与不成，你我都会被各方势力盯上，唯有联手，才有一线生机，才有机会查清真相，为各自的亲人报仇雪恨。”

联手？沈清辞沉默了，她知道萧惊寒说得没错，以她一己之力，想要对抗太子与二皇子两大势力，无异于以卵击石，可与萧惊寒联手，便真的能行吗？她能信任他吗？他会不会只是利用她，达成自己的目的？

无数疑问在心头盘旋，可看着萧惊寒眼底的笃定与沉郁，她又有些动摇。他与她有着共同的敌人，共同的目标，或许联手，真的是唯一的出路。

就在沈清辞沉吟之际，萧惊寒突然神色一凛，低声道：“有人来了，郡主快些下车，今日之事，切记不可对外透露半个字。往后若想联系，可让你的侍女去城南的醉仙楼，找一个姓江的掌柜。”

话音刚落，便听到马车外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沈清辞不敢耽搁，连忙起身，快步走下马车，刚回到自己的马车上，便见一队身着官服的人疾驰而过，为首的竟是二皇子的心腹，方才在宫宴上沉默不语的兵部侍郎。

那兵部侍郎路过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萧惊寒的马车，眼底满是探究，随即又看向沈清辞的马车，阴冷的目光让她心头一紧。这人，便是今日在宫宴上暗中窥伺她的人！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跟踪她，还是跟踪萧惊寒？

沈清辞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吩咐车夫：“快走，回府。”

马车缓缓驶动，沈清辞掀开马车帘一角，回头望去，只见萧惊寒的马车依旧停在柳树下，车帘紧闭，不知他在里面做什么。而那队官差，也并未停留，径直离去，可沈清辞却总觉得，这事绝不会这么简单。

回到沈府时，天色已然不早，沈明轩早已在府门口等候，见她回来，连忙快步上前，拉着她的衣袖关切地问道：“姐姐，你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了你好久了，宫里的宴好不好吃？有没有人欺负你？”

看着幼弟关切的眼神，沈清辞心头一暖，压下所有的惊涛骇浪，柔声道：“放心，没人欺负姐姐，宫里的宴很好，只是规矩多，耽搁了些时间。”她不愿让幼弟卷入这些纷争，只想让他安稳度日。

将沈明轩安抚好，沈清辞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晚晴识趣地退了下去，只留她一人独处。她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今日发生的一切如潮水般涌来，宫宴上的议婚，萧惊寒的告知，太子与二皇子的牵扯，还有那虎符与令牌的关联，无数线索交织在一起，让她看到了真相的一丝曙光，却也让她愈发觉得前路艰险。

萧惊寒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那半块令牌的事，他有没有隐瞒？二皇子的心腹为何会恰巧出现在那里？是巧合，还是早已盯上了他们？还有今日提议议婚的礼部尚书，到底是受谁指使？

一个个悬念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她知道，从她与萧惊寒今日这番谈话开始，她的翻案之路，便再也不是孤身一人，可这条路，也因这层牵扯，变得愈发凶险。她与萧惊寒的联手，是福是祸，无人可知。而那些藏在暗处的幕后之人，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只待时机成熟，便会席卷而来。

沈清辞抬手抚上腰间的香囊，指尖冰凉，心中却多了几分坚定。无论前路多么艰险，无论背后的阴谋多么复杂，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沈家的冤魂，为了沈明轩，也为了那些被掩盖的真相，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只是她不知道，暗处那双阴冷的眼睛，早已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一场针对她与萧惊寒的阴谋，已然悄然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