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四十分，宿舍楼下。

江屿站在路灯照射范围的边缘，身影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中。他穿着黑色夹克，背挺得很直，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是陆晨刚发来的信息：

【查到了，IP是校外网吧。监控拍到戴口罩的男生，但没拍到正脸。已报警处理。】

林晚晴小跑着下楼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江屿：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紧绷的、蓄势待发的冷意，像一把半出鞘的刀。

“江屿。”她轻声唤道。

他抬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有没有受伤？”

“没有。”林晚晴摇头，“只是电话……”

“电话内容我大概猜到了。”江屿打断她，把手机递过来，“看看这个。”

屏幕上是一张论坛私信截图，来自那个“真相挖掘机”的账号：

【秦瑶学姐让我问候你：识相的话，自己退出项目。江屿不是你该碰的人。】

发信时间是今天下午三点——也就是偷拍照上传前两小时。

林晚晴的手指收紧：“秦瑶？”

“不一定是她本人。”江屿收回手机，“可能只是有人借她的名头。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次针对你的行动，是有预谋的。”

晚风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

“江屿，”林晚晴抬起头，“我是不是……该退出项目？”

问出这句话时，她感觉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那些术语表、代码、深夜的讨论、雨夜的独白——三个月来一点点累积的东西，难道要因为这种事放弃？

江屿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她，路灯的光在他眼里折成细碎的星点。良久，他开口：

“如果我说是，你会退吗？”

林晚晴愣住了。

“如果你现在退出，谣言会变成‘她心虚了’，‘果然有问题’。”江屿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敲在鼓面上，“如果你不退，他们会继续骚扰你，甚至可能升级手段。你怎么选？”

这个问题太残酷。无论怎么选，都是输。

林晚晴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我不想退。”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坚定，“我答应了做到全国大赛结束，我想看到‘灵析’完成的样子。”

江屿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好。”他说，“那就换种方式应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是一份打印的聊天记录，时间戳显示是昨晚——江屿和秦瑶的对话：

【江屿：论坛的事，你知情吗？】

【秦瑶：如果我说不知情，你信吗？】

【江屿：直接回答。】

【秦瑶：有人告诉我你喜欢那个外语系的女生，我不信。所以……我可能说了些气话。但偷拍不是我安排的。】

【江屿：谁告诉你的？】

【秦瑶：我不能说。但江屿，你父亲下周回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记录到此为止。

林晚晴看着最后那句话：“你父亲下周回国……”

“我家里的事。”江屿把纸重新折好，放回口袋，“比较复杂。但可以确定的是，现在有两股力量在针对你：一股是秦瑶那边的——她可能只是被利用了；另一股，来自我家那边。”

他顿了顿：“他们不想看到我和任何‘不合适’的人走得太近。”

“‘不合适’？”林晚晴重复这个词，感觉它像根刺。

江屿移开目光：“在他们眼里，合适的人选应该有相似的背景、家世、未来规划。你……不符合他们的标准。”

他说得很直白，没有任何修饰。但这种直白，反而比虚伪的安慰更让人清醒。

“所以，”林晚晴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解决方案是什么？”

江屿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说出了一个林晚晴完全没想到的提议：

“假扮情侣。”

五个字，在夜风中清晰得惊人。

林晚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既然他们认定我们有关系，那就给他们看他们想看的。”江屿的语气很冷静，像在讨论算法优化，“公开的、正式的情侣关系。但只是表象，私下我们依然保持工作关系。等风头过去，或者项目结束，再‘和平分手’。”

他说得条理清晰，甚至拿出了手机备忘录——里面已经列好了要点：

1. 公开场合适当互动（食堂同桌、图书馆邻座等）

2. 应对论坛舆论的统一口径

3. 彼此掩护，避免单独被骚扰

4. 协议期至全国大赛总决赛结束

5. 期间互不干涉私人生活

“等等。”林晚晴打断他，“为什么你觉得这样能解决问题？如果我们假扮情侣，他们不是会更针对我吗？”

“不会。”江屿摇头，“如果他们认定我们是真感情，反而会收敛——因为那样做会直接激怒我。而现在，他们认为你只是我一时兴起的‘玩伴’，所以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威胁你。”

他看着她：“我需要让他们知道，你是我公开选择的人。这样，任何针对你的行动，都是在挑战我。”

逻辑很清晰。甚至可以说，很聪明。

但林晚晴心里某个地方，还是沉了一下。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她问，“你本来可以完全撇清关系的。”

江屿沉默了一下。

“两个原因。”他说，“第一，你是我的项目成员，保护你是我的责任。第二……”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林晚晴以为他不会说了。

“第二，”江屿的声音低下去，“我厌倦了被安排的人生。如果他们非要干涉我和谁来往，那我就选一个最让他们意外的人。”

这话里带着一种压抑的叛逆，是林晚晴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

路灯下，两人的影子被拉长，交织在一起。

“我需要考虑一下。”林晚晴说。

“可以。”江屿看了眼手表，“明天中午前给我答复。如果你同意，我们下午在团队内部统一口径。如果你不同意……”

他没有说完，但林晚晴懂。

如果不同意，她可能需要退出项目，或者继续承受未知的骚扰。

“还有，”江屿补充，“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会处理那些骚扰你的人。这一点不会变。”

他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江屿。”林晚晴叫住他。

他回头。

“琴房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她说。

江屿看着她，夜色中，他的眼神很复杂。最终，他点了点头：“谢谢。”

林晚晴一夜未眠。

凌晨四点，她给江屿发了条消息：

【我同意。但需要补充条款：如果任何一方感到不适，可以随时终止协议。】

五分钟后，回复来了：

【同意。上午十点，实验室开会。】

上午十点，307实验室。

除了江屿和林晚晴，团队其他四人全到了。气氛异常凝重。

“情况大家都知道了。”江屿站在白板前，语气平静，“针对林晚晴的骚扰已经涉嫌违法，警方在调查。在事情解决前，我们需要采取一些应对措施。”

他转身，在白板上写下四个字：

“伪装关系”

陆晨“噗”地喷出一口水：“啥玩意儿？”

“字面意思。”江屿说，“从今天起，在公开场合，我和林晚晴会以情侣身份互动。这是为了保护她，也是为了避免团队继续被干扰。”

唐薇瞪大眼睛：“屿哥，你认真的？”

“很认真。”江屿看向林晚晴，“这是我们的共同决定。”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林晚晴身上。她深吸一口气，点头：“是。我们需要让那些人知道，任何针对我的行动，都是在针对整个团队。”

“可是……”陈昊推了推眼镜，“这不会更引人注目吗？”

“会。”江屿承认，“但引人注目也有好处——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反而不敢轻举妄动。而且，”

他顿了顿，“如果我和林晚晴是‘情侣’，那么她留在团队就顺理成章。那些关于她‘靠关系’的谣言，会不攻自破——因为她确实有关系，但那是她应得的，因为她的能力。”

逻辑绕了一圈，但确实成立。

李思源小声问：“那……我们需要做什么？”

“三件事。”江屿竖起手指，“第一，对外统一口径：我们确实在交往，从项目合作开始互相了解。第二，如果有人问细节，就说‘这是私事’——不编造，不否认，不深入。第三，”

他看向林晚晴，“在团队内部，一切照旧。她还是语料标注助理，我还是项目负责人。工作标准不变。”

“明白了吗？”江屿环视众人。

陆晨第一个举手：“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唐薇叹气：“行吧……虽然我觉得这主意有点疯。”

陈昊和李思源对视一眼，也点了头。

“那好。”江屿走到林晚晴身边，伸出手，“合作愉快。”

林晚晴握住他的手。掌心温热，力度适中，像一次真正的商务握手。

但在其他人眼里，这个动作有了完全不同的意味。

下午两点，江屿在团队群里发消息：

【我和林晚晴去图书馆查资料。有人问起，就说我们在约会。】

陆晨秒回：【收到！需要我安排‘偶遇’拍照吗？】

江屿：【不用。正常做事。】

放下手机，江屿看向对面的林晚晴：“准备好了吗？”

她正在往书包里装书和笔记本，闻言抬起头：“嗯。”

“记住，”江屿说，“自然一点。我们只是两个一起去图书馆的学生，偶尔交谈，偶尔沉默。不需要刻意亲密，但也不要太疏远。”

“像正常的工作伙伴？”林晚晴问。

“像刚开始交往、还有点拘谨的情侣。”江屿纠正。

两人走出工程楼。阳光很好，秋日的校园里有种慵懒的暖意。一路上，确实有不少人侧目——论坛的热度还没退，江屿的声明又添了一把火。

图书馆三楼，语言学专区。江屿找了几本自然语言处理的专著，林晚晴则继续完善术语表。两人坐在靠窗的长桌两侧，各自工作。

安静持续了二十分钟。

江屿忽然推过来一张纸条：

【右边第三排书架，戴帽子的男生，从我们进来就在观察。可能是昨天打电话的人之一。】

林晚晴心脏一紧，但面上保持平静。她接过纸条，在背面写：

【要怎么做？】

江屿看了一眼，起身：“我去拿本书。”

他走向那个方向，在书架间停留了几分钟。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本《语音信号处理》，低声说：“人走了。我过去时他立刻转身下楼了。”

“是冲我来的吗？”

“不确定。”江屿翻着书，“但如果是，我们的策略应该有效——他看见我和你在一起，知道你现在不是单独行动。”

林晚晴忽然意识到：江屿坚持要“假扮情侣”，可能不只是为了舆论，更是为了她的实际安全。

“谢谢。”她轻声说。

江屿抬眼：“协议的一部分，不用谢。”

话虽如此，但林晚晴看见他耳根微微发红——可能是阳光照的。

下午四点，他们收拾东西离开。下楼梯时，正好碰到几个外语系的同学。对方看见他们并肩而行，交换了惊讶的眼神。

“晚晴！”其中一个女生打招呼，“这位是……”

“江屿。”林晚晴努力让语气自然，“计算机系的，我……男朋友。”

“哇——”几个女生发出小声惊呼。

江屿点头致意：“你们好。”

他的表现无可挑剔：礼貌但保持距离，站在林晚晴身侧半步的位置——一个亲近但不侵犯私人空间的距离。

走出图书馆，林晚晴松了口气。

“刚才表现很好。”江屿忽然说。

“你也是。”

“不过，”江屿停下脚步，“下次介绍我时，不用停顿。越自然，越可信。”

“好。”林晚晴点头。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面上，靠得很近。

晚上七点，林晚晴在宿舍整理笔记，江屿发来消息：

【警方联系我了。网吧监控拍到的人，是体育系一个退学的学生，叫张锐。他承认有人给他钱让他发帖，但不知道对方是谁——交易是在网上完成的。】

林晚晴回复：【那线索断了？】

江屿：【没有。张锐说，对方在交易时提到过“秦小姐会满意”。】

秦小姐。秦瑶。

林晚晴盯着那三个字，心里发凉。

江屿的下一条消息接着来：

【我约了秦瑶明天见面。你需要一起来吗？】

林晚晴犹豫了几秒，回复：

【好。】

几乎同时，宿舍门被敲响。苏小雨抱着一堆零食进来，表情兴奋：

“晚晴！论坛又出新帖了！”

是一个匿名用户发的短帖：

【下午图书馆偶遇江屿和林晚晴，两人真的好配啊！林晚晴认真看书的样子超美，江屿在旁边安静陪着她，偶尔低声交流……这才是校园爱情该有的样子吧！】

附了一张偷拍的照片——正是下午他们在图书馆窗边的侧影。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江屿微微侧头听林晚晴说话，她指着书上的某处，表情专注。

构图意外地美好，像电影海报。

评论区已经变成了祝福的海洋。

苏小雨翻着评论：“你看，舆论完全反转了！现在大家都在夸你们呢！”

林晚晴看着那张照片，心里却涌起复杂的情绪。

照片里的画面确实美好。美好到……她差点忘了那是假的。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江屿发来的文件——一份正式的《伪装关系协议》电子版，条款详细，甚至包括了“如遇突发情况如何应对”的预案。

最后一行，江屿手打了一句话：

【协议期间，如果给你带来任何困扰，随时告诉我。】

林晚晴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窗外，夜色渐深。远处琴房的方向，今晚没有钢琴声。

她打开那份协议，在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拍照发回给江屿。

几乎是立刻，回复来了：

【收到。明天上午十点，校咖啡厅见秦瑶。我会提前到。】

林晚晴关掉手机，靠在椅背上。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桌面上那份签好字的协议上。

白纸黑字，清晰分明。

像一道划在真实与伪装之间的线。

而线的两边，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