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天空在半小时内从灰白变成铅黑。
林晚晴从图书馆出来时,第一滴雨正砸在她眼镜片上,绽开水痕。她抱紧怀里的书——三本厚得像砖头的《计算语言学》,是江屿昨天在邮件里特别标注“必读”的。
手机震动,苏小雨的消息跳出来:
【气象台发暴雨红色预警了!你快回宿舍!】
她抬头看天,乌云压得很低。工程楼在图书馆对角线方向,步行至少十五分钟。
跑,还是躲?
雨点开始密集。
她想起江屿今早离开实验室前的交代:“今天必须把第三章的术语标注完,唐薇明天要用。”——他要去市区参加一个技术研讨会,傍晚才回来验收。
如果完不成……
林晚晴把书包顶在头上,冲进雨幕。
承:困守的孤岛
跑到工程楼时,她已经浑身湿透。白衬衫黏在背上,头发滴着水,眼镜片糊成一片。刷卡进门,走廊空无一人——周五傍晚,大多数实验室都锁着门。
307室的门缝下透出光。
江屿回来了?
她推门进去,愣住了。
实验室里只有一个人——但不是江屿。唐薇坐在她的工位上,正对着三台显示器疯狂敲代码,耳朵里塞着降噪耳机,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唐薇?”林晚晴轻声唤道。
唐薇猛地抬头,看到她的狼狈样子,瞪大了眼:“我的天,你怎么淋成这样?江屿不是说让你今天早点回去吗?”
“他早上说要验收第三章标注……”
“他改主意了。”唐薇摘掉耳机,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条干毛巾扔给她,“下午三点那会儿,他发消息说研讨会延长,让你把标注发他邮箱就行。你没看手机?”
林晚晴从湿透的背包里掏出手机——黑屏,进水死机了。
“完了。”她喃喃道。
窗外雷声滚过,暴雨如瀑布般砸在玻璃上。实验室的灯忽然闪烁了两下。
“这鬼天气……”唐薇走到窗边,“气象台说今晚有强对流,让我们都待在室内别动。对了,你带伞了吗?”
林晚晴摇头。
唐薇看了眼手表,表情变得为难:“我男朋友在西门等我……我们说好今晚去看电影。而且,”她压低声音,“今天是我们恋爱纪念日。”
“那你快去吧。”林晚晴擦着头发,“我在这儿等雨小点。”
“可是江屿让我锁门……”唐薇犹豫,“他说实验室设备贵重,最后一个走的人必须锁门断电。要不你跟我一起走?我男朋友开车了,先送你回宿舍。”
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唐薇歉意的脸,也照亮了窗外——雨势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更大了。
“不了。”林晚晴看着自己湿透的背包和摊开的书,“我在这儿看会儿书,等雨停。你走的时候锁门吧,我……我从里面锁上就行。”
这其实违反规定。实验室安全管理条例明确写着:室内不得单独留人过夜。
但唐薇看了眼手机——男朋友已经发来三条催促消息。她咬了咬牙:“那……你千万别碰设备,尤其是配电箱那边。江屿桌上有备用充电宝,你先给手机充上电。我尽量早点回来接你!”
“不用,雨停了我就走。”
唐薇匆匆收拾东西,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江屿说他晚上可能回来拿份资料,如果碰到他……你就说是我让你留下的。”
门关上了。
实验室忽然安静得可怕。只有雨声、雷声,和服务器机箱低沉的嗡鸣。
林晚晴站在空荡荡的实验室中央,湿衣服黏在皮肤上,一阵寒意袭来。她打了个喷嚏。
转:深夜的独白
晚上七点,雨更大了。
手机充了半小时电,勉强开机,但信号时断时续。林晚晴给苏小雨发了条报平安的消息,然后开始整理第三章的术语标注。
八点,她完成了最后一条标注,将文件发到江屿邮箱。
八点半,她饿得胃有点疼。翻遍书包,只找到半包昨天没吃完的饼干。
九点,雷暴导致局部停电。实验室的照明灯熄灭,只有服务器机柜的应急电源亮着幽幽的绿光,还有三台显示器没有断电——唐薇忘了关。
林晚晴在黑暗中摸索到江屿的工位,找到那个备用充电宝,给自己手机续上电。屏幕亮起,显示有一条未读邮件——来自江屿,五分钟前:
【发件人:jy_lingxi】
【主题:标注已收】
【内容:雨大,还在实验室?】
她正准备回复,实验室的门忽然被推开。
一道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黑暗,照在她脸上。林晚晴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
“林晚晴?”是江屿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
手电光移开。江屿站在门口,浑身湿透的程度比她下午更甚——西装外套滴着水,头发贴在额前,皮鞋里大概能倒出水来。他手里除了手电,还拎着一个超市塑料袋。
“你怎么……”两人同时开口。
“唐薇说你可能还在。”江屿关上门,将湿透的外套脱下挂在椅背上,“我给她打电话,她说让你留下等雨停,但自己一直没回来接你。”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林晚晴听出了一丝紧绷。
“我完成了标注。”她小声说,“正准备回去……”
“外面水深过膝了。”江屿打开塑料袋,拿出两个面包、一瓶水,还有一盒创可贴,“先吃点东西。你脸色很白。”
林晚晴接过面包,手指有点抖。不是冷的,是饿的。
江屿拧开瓶盖递给她,然后转身去检查设备。他依次确认服务器状态,备份数据,最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暴雨。
“气象台说,这场雨要下到凌晨两点。”他背对着她说,“宿舍楼那边,低楼层已经进水了。学校广播让一楼同学暂时疏散到二楼以上。”
林晚晴咬面包的动作停住了。
“所以,”江屿转过身,手电光在地面投出晃动的光斑,“我们可能得在这里过夜。”
空气凝固了几秒。
“过、过夜?”林晚晴的声音发紧,“可是规定……”
“规定重要,还是安全重要?”江屿走回自己的工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折叠的应急毯,“去卫生间把湿衣服换下来,用这个裹着。里面那间储藏室有张折叠床,唐薇有时候熬夜会睡那里。”
他的安排有条不紊,但林晚晴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不是冷的。是别的什么。
“江屿。”她忽然问,“你怎么回来的?不是说研讨会延长吗?”
江屿沉默了一下。
“我提前结束了。”他说,“看到暴雨预警,想起你没带伞。”
他说得很平淡,但林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
“而且,”江屿补充道,“我需要回来拿一份资料,明天要用的。”
这个补充,听起来像在解释什么。
林晚晴没有追问。她拿起应急毯和干衣服(从唐薇柜子里借的运动服),去了卫生间。
换好衣服出来时,江屿已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灰色T恤,头发半干。他正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对着唯一亮着的显示器,看林晚晴下午完成的术语标注文件。
“这里。”他指着屏幕,“‘语义角色标注’的分类,你多分了一层。为什么?”
林晚晴走过去,弯腰看屏幕。应急毯裹得不算严实,她得一只手抓着领口。
“因为我在《计算语言学》里看到,有些研究把施事和受事又细分为直接和间接……”她解释着,没注意到自己的头发滴着水,落在地板上。
江屿忽然站起身。
“坐下说。”他把自己的椅子推给她,然后从唐薇工位拖了另一把椅子过来。
两人并排坐在显示器前。幽蓝的屏幕光照亮他们的侧脸。
外面的雷声渐渐远了,雨声变成持续的白噪音。实验室里只剩下江屿讲解术语的声音,低沉,清晰,偶尔夹杂键盘敲击声——他在她的文档里添加批注。
“……所以你的直觉是对的,但实现方式可以优化。”他最后总结,“明天我把相关论文发你。”
“谢谢。”林晚晴轻声说。
沉默降临。
窗外的雨声更清晰了。
“江屿。”她忽然开口,“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问。”
“那个U盘……刻着的‘L’,是‘灵析’的缩写吗?”
江屿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
几秒钟后,他轻声说:“是,也不是。”
他关掉文档,打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扫描的照片、手稿、设计图——全部与“灵析”相关。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江屿点开一张照片。黑白影像上,一个短发女人站在实验室里,手里拿着一个粗糙的机器人原型——那是“灵析”最初的形态。
“她叫林曦。”江屿说,“森林的林,晨曦的曦。”
林晚晴屏住呼吸。
“‘灵析’这个名字,是她起的。‘灵性洞悉’,她说真正的智能不是计算,是理解。”江屿的指尖悬在触摸板上,没有滑动,“这个U盘,是她去世前留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里面除了她的研究笔记,还有一句话——”
他点开一个加密文本。
屏幕上跳出两行手写体的扫描字迹:
【给小屿:】
【当你真正理解语言的那天,就能听懂我所有未说的话。】
林晚晴的喉咙发紧。
“所以,”江屿的声音很轻,“我做AI翻译,不只是为了比赛,或者技术。我想知道……她最后想说什么。”
他转过椅子,看向林晚晴。
黑暗中,屏幕的光映在他眼睛里,像沉在水底的星。
“你昨天问,我为什么愿意教你,为什么花时间。”江屿说,“因为你在整理术语时的思考方式……很像她。不是机械分类,而是试图理解概念之间的联系。这是语言学者才有的直觉。”
林晚晴说不出话。
“所以,”江屿站起身,走到窗前,“论坛那些谣言,我很抱歉。他们把你扯进来,用无聊的猜想掩盖真正重要的事。”
“真正重要的事?”林晚晴重复。
“比如,”江屿背对着她,“一个外语系的女生,如何在代码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比如,语言学和计算机科学可以怎样真正对话。比如……”
他停顿。
“比如什么?”林晚晴问。
江屿没有回答。
窗外,雨势终于开始减弱。远处的路灯在积水中投下破碎的光影。
凌晨一点,雨停了。
江屿从储藏室搬出折叠床,展开放在实验室相对干燥的角落。又从柜子里找出两个睡袋——团队偶尔通宵赶工时的装备。
“你睡床。”他把较新的那个睡袋递给林晚晴,“我睡那边沙发。”
“沙发太小了……”
“我习惯。”江屿已经走向那个角落的懒人沙发,“明天六点保洁会来,我们得在那之前收拾好。”
林晚晴钻进睡袋。应急毯的银色内衬在黑暗中有微弱的反光。她侧过身,看着江屿的方向——他躺在沙发上,腿长出一截,只能蜷着。
“江屿。”她小声说。
“嗯?”
“谢谢你今天回来。”
那边沉默了几秒。
“睡吧。”他说。
林晚晴闭上眼睛。实验室特有的气味——电路板、纸张、咖啡渣——包裹着她。还有一丝很淡的、江屿身上皂角的味道。
她以为自己会失眠,但疲惫很快淹没了意识。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人走到她身边。
是江屿。他蹲下来,很轻地调整了她睡袋的拉链位置——刚才卡到她脖子了。然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盖在了她身上。
是他的西装外套。还带着雨水的潮气,和他身上那种干净的气息。
脚步声远去。
沙发那边传来轻微的响动。
林晚晴在睡袋里握紧了手。
而实验室的另一端,江屿坐在黑暗里,手机屏幕亮着幽光。他正在编辑一封邮件:
【收件人:linwanqing】
【主题:(空)】
【正文:其实今天没有资料要拿。我只是……】
他删掉了这行字。
重新输入:
【其实我想说,你站在这里,已经证明了你的资格。不只是对我,对任何人。】
又删掉。
最后,他只打了三个字:
【晚安。】
但没有发送。
他关掉手机,躺回沙发。黑暗中,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下午修她眼镜时,碰到过她的镜框。傍晚推椅子给她时,差点碰到她滴水的发梢。
那些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接触,此刻在记忆里清晰得惊人。
窗外,云层散开,月光漏下来一点。
照在江屿忘记锁屏的笔记本电脑上——屏幕上还开着林晚晴的术语标注文档。在最后一个批注旁,他加了一个小小的星标。
和上次那个并排。
像某种无声的、累积的认可。
而睡袋里的林晚晴,在梦中皱了皱眉,又舒展开来。
她梦见了阳光下的实验室,梦见了干净清晰的代码,梦见了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在说:
“当你真正理解语言的那天……”
月光移动,爬过地板,爬上工作台,最后落在那枚银色U盘上。
刻着的“L”字母,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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