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四十五分,林晚晴抱着六本教材和厚厚的笔记本,站在工程楼307实验室门口。她深吸一口气,刷卡,门禁绿灯闪烁。
“嘀——”
推门而入的瞬间,她愣住了。
实验室里多了三个人。
除了江屿和昨天见过的陆晨,还有两男一女。江屿背对门口站在白板前,白色记号笔正在书写复杂的算法流程图。陆晨瘫在角落的懒人沙发上打手游,另外三人则围坐在中央的长桌前——一个戴耳钉的短发女生正飞快地敲击键盘,两个男生对着三块并排的显示器争论着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在她推门时齐刷刷转了过来。
空气凝固了三秒。
“哟,我们的小翻译来了!”陆晨第一个跳起来,手机往沙发一扔,笑嘻嘻地迎上来,“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不用。”江屿头也不回,继续在白板上书写,“她自己会看。”
林晚晴尴尬地站在原地。白板旁贴着一张打印纸,上面是手写的团队名单和分工:
负责人:江屿(计算机研一)- 核心算法
硬件组:陆晨(体育大四)- 外联/测试
后端:陈昊(计算机大三)- 服务器架构
前端:李思源(软件工程大三)- 交互界面
数据组:唐薇(统计系大四)- 数据处理新增:林晚晴(外语大三)- 语料标注/测试
她的名字被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有个箭头指向空白处,写着待补充的职责。
“所以你就是论坛上那个……”戴耳钉的短发女生——唐薇挑起眉,上下打量着林晚晴,“豆浆勇士?”
实验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笑。
林晚晴的脸瞬间发烫。她昨晚睡前看了那个帖子,已经盖了三百多层楼,各种离谱猜测层出不穷,甚至有人扒出了她大一的成绩单。
“论坛上的事,与项目无关。”江屿终于转过身,将记号笔扣上笔盖,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林晚晴,三点五十五分,你迟到了五分钟。”
“我提前了……”
“我要求的是‘提前十分钟到岗,整理好学习状态’。”江屿指了指墙上的挂钟,“现在,去第一排最左边的工位。给你三十秒,放下东西,打开电脑。”
他的语气没有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林晚晴咬紧下唇,快步走向那个工位——桌面上已经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贴着一张便利贴:账号:linwanqing
“第一节辅导课,内容:Python基础语法与环境配置。”
江屿拉过一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距离忽然拉近,林晚晴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混合着实验室特有的电子元件气味。
“首先,为什么选择Python而不是其他语言。”他打开自己的电脑,调出一份PPT,“第一,语法简洁,接近自然语言;第二,有丰富的第三方库支持;第三——”
“等等。”林晚晴弱弱地举手,“能不能……从更基础的地方开始?比如,什么是编程?”
实验室另一头传来呛咳声。是那个叫陈昊的后端男生,正憋着笑抖肩膀。
江屿沉默了两秒。
“编程,就是通过特定的语言,告诉计算机做什么、怎么做。”他调出一个黑色窗口,白色的光标在闪烁,“比如,print('Hello World')——”
他敲下回车。
屏幕上跳出:Hello World。
“这就是你的第一个程序。”江屿侧头看她,“现在,在你的电脑上重复一遍。”林晚晴盯着键盘,手指悬在半空。她找到了字母键,但那个单引号……是shift加哪个键来着?
三分钟过去了。
光标依然在闪烁,黑色的屏幕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唐薇。”江屿忽然开口。
“到!”短发女生立刻抬头。
“你的《统计学导论》作业,是三天前该交的。”
唐薇脸色一变:“我、我马上……”
“现在。”江屿语气平静,“坐到这里来,当着我的面写完。”
“可是……”
“或者你更想让我把你这学期逃课三次的事告诉张教授?”
唐薇哀嚎一声,抱着笔记本挪到了林晚晴对面的工位,开始疯狂敲击键盘。
江屿重新看向林晚晴:“继续。”
林晚晴终于找到了单引号键,小心翼翼地输入:
prnit('Hello World')
屏幕上跳出一行红色的提示“拼写错了。”江屿的手指忽然从她肩侧伸过来,在键盘上敲击了两下删除键,“是print,不是prnit。编程语言对拼写零容忍,一个字母都不能错。”
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背,温热触感一触即离。
林晚晴屏住呼吸,重新输入。
这次终于成功了。
黑色的屏幕上,跳出那行白色的、小小的:
Hello World
“很好。”江屿靠回椅背,“现在,把它改成‘Hello 江屿’。”
林晚晴愣了一下,照做。
Hello 江屿
程序运行成功。
“这是什么感觉?”江屿问。
“什么?”
“第一次让计算机听从你指令的感觉。”
林晚晴看着那行字,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种微妙的掌控感,从指尖蔓延开来——尽管只是最基础的一行代码,但确确实实,是她让这台冰冷的机器输出了她想要的东西。“现在记住这种感觉。”江屿站起身,从她桌上抽走那六本教材中的第一本,“因为接下来三小时,你会无数次失去这种感觉。而每一次,你都需要自己把它找回来。”
转:烟硝中的微光
三小时。
林晚晴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又如此飞快。
变量、数据类型、条件判断、循环结构……每一个概念都像外语系大一时背的希腊字母表,看似简单,组合起来却成了天书。江屿的讲解高效而冰冷,每次她露出困惑表情,他就会调出一个更基础的示例,但如果同一个错误犯第三次,他的语速就会加快,眼神里闪过不易察觉的不耐。
“if语句的冒号!说过多少次了,冒号!”
“缩进!Python靠缩进区分代码块,这四个空格是必需的!”
“你这个循环是死循环,程序会卡死在这里永远出不去!”
到下午六点半,林晚晴觉得自己大脑已经过载。笔记本上记满了歪歪扭扭的笔记,屏幕上满是运行失败的红色错误提示。更让她压力山大的是,实验室其他成员虽然各忙各的,但她能感觉到那些时不时飘来的目光——好奇的,审视的,甚至带点看好戏。
“休息十五分钟。”江屿终于合上教材,“去走廊透口气,或者去楼下自动贩卖机买点喝的。七点继续。”
林晚晴几乎是逃出实验室的。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傍晚的风吹进来,带着桂花香气。她靠在窗边,看着楼下校园里来往的学生,忽然觉得刚才那三个小时像一场荒诞的梦。
她,一个外语系的学生,为什么要在这里学编程?
为什么要忍受那种近乎羞辱的严格?
手机震动,苏小雨发来消息:
【怎么样?江屿是不是超级凶?】
【论坛又更新了!有人拍到你在实验室窗口的背影,说你被训了三小时没出来!】
【要不要我假装有急事把你救出来?】
林晚晴苦笑,回复:
【不用。我还活着。】
刚发送,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唐薇。她叼着一根棒棒糖,靠在另一侧的窗框上,打量着林晚晴。
“喂,你真是自愿来的?”唐薇忽然问。
林晚晴转头:“什么?”
“江屿那个人,对技术的要求是变态级的。”唐薇吐出糖棍,“去年我们团队走了三个助理,最短的一个只待了两天。最夸张的那个,被江屿指出代码里的一个低级错误后,当场哭了。”
“……”
“所以我在想,你是真对AI翻译感兴趣,还是……”唐薇意味深长地停顿,“论坛上说的是真的?”
林晚晴深吸一口气:“我是来还债的。撞坏了他的机器人,赔不起钱,只能打工抵债。就这么简单。”
唐薇挑了挑眉,忽然笑了:“行,够坦率。那给你个忠告。”
“什么?”
“江屿骂你的时候,别往心里去。”唐薇的眼神认真了些,“他不是针对你这个人,只是对‘不完美’零容忍。而且——”
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他越是花时间骂你,说明他越觉得你有救。真觉得你没希望的人,他连一句话都懒得说。”
说完,唐薇摆摆手,转身回了实验室。
林晚晴愣在原地。
七点整,她准时回到工位。
“继续。”江屿已经坐在那里,电脑屏幕上打开了一个新的程序界面,“现在,我们来写第一个实用的小程序:语料清洗工具。”
“语料清洗?”
“你的主要工作之一。”江屿调出一份文档,“这是我们从网上爬取的中英双语对照文本,里面有很多噪声:HTML标签、乱码、重复段落、格式不统一。你需要写一个程序,自动把这些脏数据清理干净。”
他快速演示了一遍:如何用Python读取文件,如何用正则表达式匹配标签,如何去除重复行。
“现在,你试试处理这一小段。”江屿把一份测试文件发到她电脑上,“给你四十分钟。”
四十分钟。
林晚晴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示例,又看向那份测试文件——里面是乱七八糟的文本,夹杂着<p>、<br>之类的标签。
她开始模仿江屿的代码,一行行敲击。
第一次运行,报错:文件路径不对。
第二次,报错:编码格式错误。
第三次,程序运行了,但把所有中文都删掉了——因为她错误地设置了字符过滤规则。
第八次失败时,林晚晴感觉眼眶有点发热。她偷偷看了眼江屿——他正站在白板前和陈昊讨论什么,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
她咬紧牙,重新开始。
第九次。
这一次,她忽然想起了江屿下午说过的一句话:“编程不是死记硬背,是理解逻辑。计算机很笨,只会按你写的步骤执行,所以你要把自己想象成它,一步一步想。”
把自己想象成计算机。
林晚晴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一台机器:读取文件,分析每一行,判断是否是标签,判断是否是需要保留的文本……
然后她睁开眼,修改了代码中的一个判断条件。
回车。
程序开始运行,进度条缓缓推进。
百分之十,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七十……
百分之百。
屏幕上弹出一个新文件,里面是干净整洁的中英文对照文本。所有HTML标签都被去除,乱码消失,段落整齐。
她……成功了?
合:意外的肯定
“时间到。”江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晚晴猛地回头,发现不知何时,江屿已经站在她椅子后面,正俯身看着她屏幕上的结果。
他沉默地看了十秒钟。
这十秒里,林晚晴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她准备好了接受批评——也许清理得不够彻底,也许效率太低,也许……
“用了什么方法?”江屿忽然问。
“啊?”
“我说,”他指了指代码编辑器,“你最后修改的这个判断逻辑,和我在课堂上讲的不一样。为什么这么写?”
林晚晴紧张地解释:“因为、因为我觉得如果只匹配尖括号,可能会误伤一些正常的文本……所以我加了一个条件,先判断标签的完整性……”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自己的思路,声音越来越小。
江屿没有说话,而是拉过椅子坐下,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调出程序运行的详细日志。他一行行浏览,指尖在触摸板上缓慢滑动。
整个实验室都安静下来。陆晨放下了手机,唐薇停下了敲键盘,陈昊和李思源也转过头来。
漫长的三十秒后。
江屿直起身,看向林晚晴。
“方法有瑕疵,效率也不是最优。”他说,“但思考路径是创新的。你解决了我在示例代码里故意留下的一个隐藏漏洞。”
林晚晴呆住了。
“今天到此为止。”江屿关掉她的电脑,“明天同一时间,继续。作业:把今天学的六个知识点,每个写三个示例程序,发到我邮箱。”
他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工作台,仿佛刚才那句几乎算得上表扬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但林晚晴看见了。
转身的瞬间,江屿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只是一个像素那么小的弧度,稍纵即逝。
可她还是看见了。
“喂,可以啊!”陆晨凑过来,拍了拍她肩膀,“能让屿哥说出‘创新’两个字,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去年全国大赛答辩,评委夸他算法创新,他回了一句‘这只是基础操作’!”
唐薇也吹了声口哨:“小翻译,有点东西嘛。”
林晚晴低下头,收拾东西的手有点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奇异的、滚烫的情绪,从胸腔深处涌上来。
她抱着笔记本和教材离开实验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走廊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熄灭。
走到楼梯口时,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307实验室的门缝下,透出温暖的光。
而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隐约看到江屿还站在白板前,手里拿着记号笔,正在她今天写出的那段代码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星标。
回到宿舍,苏小雨立刻扑上来:“怎么样怎么样?他骂你了吗?哭了吗?”
林晚晴放下东西,忽然笑了:“没有。我……好像做对了一件事。”
她打开电脑,登录邮箱,准备写作业。收件箱里有一封未读邮件,发件人是陌生的字母组合
没有署名,但那个邮箱前缀——jy_lingxi——江屿
林晚晴点开附件,是一份精心整理的PDF,里面罗列了Python初学者最常犯的二十个错误,每个都配有示例和修正方案。最后还有一行手写体的小字:
“第一天存活。继续。”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窗外夜色渐深,宿舍楼灯火通明。她翻开笔记本,开始写第一个示例程序。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清脆作响。
屏幕亮起的光,映在她专注的脸上。
而与此同时,工程楼307实验室。
江屿关掉最后一个显示器,准备离开。经过林晚晴白天使用的工位时,他停顿了一下。
桌面上,放着她忘记带走的眼镜——下午她眼睛疲劳时摘下来休息,走时匆忙忘了拿。
江屿拿起那副眼镜。廉价的黑色塑料框,左边的镜腿用透明胶带缠了好几圈,显然是摔坏后自己修补的。
他看了几秒,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套精密的微型螺丝刀工具盒。
十分钟后。
眼镜被重新组装完毕。松动的镜腿螺丝被拧紧,歪斜的鼻托被调整对称,镜片也被仔细擦拭干净。
江屿将眼镜放回桌面原来的位置,转身离开。
关灯,锁门。
走廊陷入黑暗。
只有月光透过窗户,照在那副被悄悄修好的眼镜上,镜片反射出温柔的微光。
而实验室的白板上,那个画在林晚晴代码旁的小小星标,在月光下依稀可见。
像一个无声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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