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
但对沈烬来说,时间的刻度停留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他考上了大学。不是医学院,是综合性大学的社会学系。
和父母的关系进入诡异的“冷和平”。不再争吵,不再“矫正”。他们发现,这个儿子像一潭死水,没有波澜。
他吃饭,睡觉,学习,社交,一切都合乎规范。
但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熄灭了。
他不再是那个试图“点燃”一切的疯子。他成了一堆带着体温的、沉默的灰烬。
住进学校宿舍。
床底下的行李箱里,锁着一件黑色羽绒服。
每周都会拿出来,在深夜里独自一人轻轻抚摸上面的每一处褶皱。那是唯一能触碰到的“遗物”。
开始疯狂阅读。
关于临终关怀,关于社会救助体系,关于边缘青少年的心理干预。
不是为了写论文,只是为了理解。理解那个他没能救下的女孩,理解那个吞噬了她的世界。
某个午后,阳光很好。
路过学校门口的便利店。
货架上摆着一排五颜六色的棒棒糖。草莓味的。
停下脚步,鬼使神差地买了一根。
剥开糖纸,看着那颗红色的、透明的糖球。
放在手心里,看了很久。
直到手心的温度把糖融化。
黏腻的糖汁流了一手。
没有吃。
只是默默地把那根化了的棒棒糖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站在原地,看着垃圾桶里那团红色的黏腻物。
阳光照在脸上,却觉得心里那个冬天永远都过不去了。
但他知道,得带着这个冬天继续走下去。
图书馆里,偶然翻到一本关于“金缮”的书。
书里写着:“金缮(Kintsugi):用金粉修补破碎的瓷器,不掩盖伤痕,而是将伤痕转化为器物历史与美的一部分。”
看着书里那张金缮茶碗的照片。
裂痕被金粉填满。像一道道金色的血管在瓷器上蜿蜒。
看着看着,眼眶突然红了。
合上书,轻轻抚摸着书封。
知道,和他的“裂痕”永远都无法被金粉修补。
但可以试着,把那道裂痕变成生命的一部分。
让它继续呼吸,继续存在。
北方的春天来得比南方晚。
林瓷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
没有去那个临床试验。
从那个“酒鬼”父亲手里骗了一点钱,逃了出来。租了小城医院附近的一间单人病房。
不想死在出租屋里,不想死在“酒鬼”的咒骂声里。想一个人安静地把最后的日子过完。
身体已经烂得差不多了。
疼痛成了常态,像呼吸一样自然。
不再害怕,也不再抱怨。
只是静静地感受着每一次疼痛,每一次呼吸。这是“活着”的证明。
枕头底下藏着一颗玻璃弹珠。
是沈烬给的。
时常拿出来,对着窗外的阳光看。
阳光透过弹珠,在墙上投下一道七彩的光斑。
盯着那道光斑看很久。
那是一个没有实际用途的、纯粹的“信物”。是和那个“无菌室”疯子之间唯一的、最后的联系。
开始在病历纸的背面写东西。
不是日记,也不是诗。
只是一些杂乱无章的句子。
“今天护士换药的时候哼了一首歌。很好听。”
“窗外的那棵树好像要发芽了。”
“那个疯子现在在干什么呢?”
写得很慢,字迹歪歪扭扭。
写完后,就把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第二天,再换一张新的。
这是一种无意识的排遣,也是一种无声的悼念。
某个午后,阳光很好。
护士进来查房,换了一瓶新的止痛药。
看着窗外,一棵光秃秃的树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个小小的、嫩绿的芽。
那个芽在风中轻轻颤抖着。
却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生命力。
护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着说:“是啊,春天来了。万物复苏。”
林瓷也笑了。
看着那个小小的芽,轻声说了一句:
“你看,春天来了。”
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
“可我的春天,永远停在了那个有他的冬天。”
沈烬从图书馆出来。
手里拿着一份自己写的研究报告。
题目是:“关于晚期肿瘤青少年社会支持体系的初步构建与信息整合平台设想”。
站在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阳光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想起那本《金缮》。
想起那道金色的裂痕。
拿出手机,注册了一个新的域名。
敲下一行字:
“烬余春——一个为晚期肿瘤青少年提供信息与心理支持的公益平台。”
按下回车键。
屏幕亮起。
一个简单的、白色的网页出现在眼前。
看着那个网页,很久。
然后,拿起那本《金缮》,轻轻合上。
转身走进阳光里。
知道那个冬天永远都在。
但也相信,总有一些东西能从灰烬里长出来。
哪怕只是一根草,一朵花。
哪怕,那只是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少年的,春天。
而在北方的那个小城医院里。
林瓷靠在床头,看着窗外。
那棵树上,小小的绿芽已经舒展开来,长出了两片嫩嫩的叶子。
阳光照在叶子上,闪闪发光。
她伸出手,虚虚地握了握。
仿佛想握住那片光。
床头柜上,那颗玻璃弹珠在阳光里安静地躺着,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她看着它,嘴角微微扬起。
一个很轻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窗外的风轻轻吹过,新叶在风中摇曳。
春天确实来了。
带着它温柔而残酷的方式,覆盖了所有的废墟和灰烬。
而她,在这个春天里,终于学会了和自己的疼痛和解。
和那个没有沈烬的、漫长的、寂静的冬天和解。
也和自己即将到来的、那个再也看不见春天的终点和解。
她闭上眼睛。
阳光透过眼皮,是一片温暖的红。
耳朵里,是风穿过新叶的沙沙声。
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孩子们的笑声。
这个世界依然运转着。
而她,曾在这个世界里,短暂地、真实地存在过。
曾被人用最笨拙的方式,用力地“看见”过。
这就够了。
足够让她,在这个最后的春天里,平静地闭上眼睛。
等待那个或许有光的、或许没有光的、没有人知道的去处。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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