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了。
听筒里没有说话声。
只有嘈杂的电流声,和一种极其压抑、沉重的呼吸。
林瓷握着手机的手瞬间出汗了。
她立刻明白是谁。
在这个世界上,会用一个陌生固话号码打给她,却一言不发的,只有那个住在“无菌室”里的疯子。
她的心猛地沉下去。
“出事了。”
这个念头像闪电劈进脑海。
是那个“酒鬼”父亲发现了什么?还是他病情恶化了?或者……他被家里发现了?
她甚至能想象他现在的样子——或许躲在公共电话亭角落,或许被严密监控,或许连说话的自由都被剥夺。
恐慌像潮水淹没她。
比她面对剧痛时更甚。
“……沈烬?”
她压低声音,对着话筒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说话。”
回应她的,依旧是死寂般的电流声,和那道沉重、压抑的呼吸。
他不能说。
林瓷的心脏跳得像擂鼓。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能慌。如果他现在处在那境地里,就不能慌。
开始仔细分辨背景音里的噪音。
有类似空气净化器的“嗡嗡”声,规律、恒定、无菌。
还有楼下隐约传来的、收音机里播放的戏曲声。
这些来自“无菌室”的噪音,此刻却成了确认他身份的唯一线索。
他还活着。
只是被囚禁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两人都没有挂断。
这通电话变成一种诡异的、无声的仪式。
林瓷知道,他能听到。
于是,她开始对着话筒自言自语。
“今天那个‘酒鬼’没回来。”
她靠在冰冷的墙上,声音很轻,像在讲述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把止痛药换了。那个白色的,比以前的管用。就是有点想吐,不过还能忍。”
顿了顿,似乎在等待回应。
听筒里,依旧是那道沉重的呼吸。
但林瓷觉得,那道呼吸似乎变得平稳了一些。
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继续说。
“我今天看到一只猫,白色的,特别肥,在楼顶晒太阳。”
描述着那只猫的姿态,阳光的角度,楼顶瓦片的颜色。
这些琐碎的、毫无意义的生活碎片,此刻却成了她能给他的唯一“氧气”。
“喂。”
她突然开口,语气变得有些凶。
“你那个‘无菌室’,是不是比这里还冷?”
像是在质问,又像在自言自语。
“我今天没吃药,因为疼到忘记。”
这是一个测试。
想看看对面那个被困住的疯子,会不会因为这个“错误数据”而有所反应。
听筒里,那道沉重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秒。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微不可闻的“嗒”。
像是指甲轻轻敲击在话筒外壳上。
一下。
林瓷的嘴角突然扯出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她懂了。
他在说:“我听到了。”
他在说:“别死。”
他在说:“我在。”
从那天起,这通“无声的电话”成了两人之间新的“生存法则”。
沈烬会想办法,在每周三傍晚,用那个旧的老人机,拨打这个号码。
时间不固定,但总是在那个“无菌室”最松懈的时刻。
林瓷从不主动打给他。
她只是等待。
像等待一个永远不会迟到的幽灵。
电话接通后,依旧是长久的沉默。
但林瓷会在这段时间里,向他“展示”她的世界。
告诉他,楼下卖菜的大妈今天又缺斤少两了。
告诉他,楼道里那只三花猫今天生了三只小猫。
告诉他,她今天又省下一顿饭钱,为了买那个更贵的止痛药。
她不再需要他的“数据”和“分析”。
只是在向他证明,那个“废墟”还在运转。
而他,只需要听着。
听着她的呼吸,听着她的声音,听着她在这个泥潭里努力挣扎的每一个瞬间。
周三傍晚。
电话再次响起。
林瓷接通了。
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今天降温了。”
对着话筒说,声音很轻。
“但我没觉得冷。”
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今天把那个羽绒服洗了,晾在阳台。上面的味道还没散,闻起来……还挺暖和的。”
听筒里,那道呼吸声似乎变得有些急促。
然后,又是一声极轻的“嗒”。
林瓷笑了。
抱着手机,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觉得这个空荡荡的出租屋,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寄宿学校的宿舍里。
沈烬握着那部藏在床垫下的老人机,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她平稳的呼吸。
看着窗外那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轻轻地,用指甲敲击了两下话筒。
“嗒,嗒。”
这是他的回应。
也是他的誓言。
---
又一个周三。
林瓷坐在藤椅里,膝盖上放着暖手宝。
电话响了。
她接通。
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听筒里传来一个极其细微的、她从未听过的声音。
像笔尖在纸上滑动的声音。
很轻,很快,很有规律。
林瓷屏住呼吸,仔细分辨。
那是在写字。
沈烬在用笔,在纸上,写给她听。
他不能说话,但他可以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
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持续了大约三十秒。
然后停止了。
林瓷握着手机,等着。
几秒钟后,她听到了“嘶啦”一声——像是一张纸被撕下来。
然后是更轻的、纸张被折叠的声音。
沈烬在做一件事。
他在写一张纸条。
然后把它撕下来,折好。
仿佛在说:我收到了你上次那张“城中村生存指南”,这是我的回应。
哪怕这张纸条,永远无法送到她手里。
哪怕这些字,她永远无法看到。
但这是一种仪式。
一种属于他们的、秘密的仪式。
林瓷的鼻子突然有点酸。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说:
“我收到了。”
虽然她知道,他写的东西她并没有收到。
但她要说出来。
要让他知道,他的信息被接收了。
就像他知道她的信息被接收一样。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又是一声轻轻的“嗒”。
“明白了。”
周三,傍晚六点二十七分。
林瓷的手机准时响起。
这一次,她接通后,直接开始说:
“今天那个白猫,生的小猫会睁眼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汇报工作。
“三只,两只白的,一只花的。”
“楼下卖菜的大妈被城管赶走了,换了个老头,秤更不准。”
“我昨天去复查了,医生说……还是那样。”
她说“还是那样”时,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
但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明显停滞了一瞬。
然后,传来两下急促的“嗒嗒”声。
像是在说:“我知道。”
像是在说:“我在听。”
像是在说:“别怕。”
林瓷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沈烬,”她说,“如果我有一天……不接电话了。”
她没有说完。
但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三下又急又重的敲击声。
“嗒!嗒!嗒!”
像是在抗议,像是在警告,像是在说:“不许说这种话!”
林瓷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我只是说如果。”她轻声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就忘了我吧。好好回你的‘无菌室’,当你的完美少爷。”
电话那头沉默了。
很久很久。
久到林瓷以为他已经挂了。
然后,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用气声说出的两个字:
“不会。”
那是沈烬的声音。
第一次,在这通无声的电话里,他开口说话了。
虽然只有两个字。
但那两个字,像一道光,劈开了林瓷世界里所有的黑暗。
她握着手机,靠在墙上,泣不成声。
她知道,她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了。
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有一个人,会因为她的一句“如果我有一天不接电话了”,用气声说出“不会”。
会因为她,打破那个完美的“无菌室”规则,用一部旧手机,和她通着这通无声的电话。
会因为她,甘愿被困在那个高塔里,却依然倔强地向她伸出那只看不见的手。
这就够了。
足够让她,在这个疼痛的、寒冷的、即将终结的生命里,感到一丝真实的、活着的暖意。
电话挂断了。
忙音响起。
林瓷放下手机,走到窗边。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远处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一片遥远的、不属于她的星河。
但她知道,在那片星河的某个角落里,有一颗星星,正在为她亮着。
虽然微弱。
但那是属于她的光。
而在寄宿学校的宿舍里。
沈烬把那张写满字的纸条撕碎,冲进马桶。
然后把那部老人机关机,藏回床垫下。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
嘴唇轻轻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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