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
高烧。
这在他精确控制的生物钟里是极其罕见的故障。
他想坐起来,喉咙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疼痛。浑身肌肉酸痛,仿佛被重锤敲打过。
下意识去摸床头的手机。
没有。
只有一杯温水和几粒白色药片。
卧室门被推开。
苏瑾走了进来。
穿着米白色家居服,脸上没有一丝焦急,只有医生面对疑难杂症时的冷静专注。
她走到床边,放下托盘,伸手探他额头。
指尖冰凉。
“39.2度。”
陈述体温,语气里没有担忧,只有“果然如此”的确认。
“昨晚,你去了哪里?”
第一个问题,不是关心,是审讯。
沈烬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你的免疫系统在过去五年里没有出现过超过38度的发热。”苏瑾声音很轻,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昨天天气骤降8度,你却把自己置于无法保暖的环境中。是那个出租屋?还是那个楼道?”
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他书桌上的黑色羽绒服上。
“你脱下了外套。”
这不是疑问句。
沈烬猛地睁开眼睛。
看着母亲,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种名为“失望”的情绪。
那种失望比愤怒更冰冷。
苏瑾的行动比沈烬预想的更快、更彻底。
她没有再问任何问题。
下午,当沈烬烧得有些迷糊时,一群人进了家门。
不是医生,是搬家工人。
“从今天起,你去市一中的寄宿部。”苏瑾坐在床边,语气平静地宣布,“我已经和校长打过招呼了。封闭式管理,能让你更专注于学业,也能彻底切断那些不必要的干扰。”
她看着他,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为你好”的温柔。
“你的‘实验’结束了,沈烬。你的‘样本’已经超出了你的处理能力。你正在用自我毁灭的方式去满足一种虚幻的‘救赎感’。”
她伸出手,似乎想抚摸他额头,但最终停在了半空。
“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接触污染’后的典型病理反应。我们需要对你进行一次彻底的‘系统重置’。”
“系统重置”第一步,物理隔离。
手机被收走了。
电脑被设置了家长控制锁。
零花钱被一张精确到每一分钱的账单取代。
第二步,信息净化。
苏瑾拿着那张皱巴巴的“城中村生存指南”,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张纸条是你精神世界被污染的铁证。”她评价道,“上面每一条信息都充满混乱、无序和危险。沈烬,这不是‘生存智慧’,这是‘废墟的毒素’。”
她当着他的面,把纸条扔进碎纸机。
“嗡——”的一声。
承载着林瓷唯一“回礼”的纸条,瞬间化为一堆细碎纸屑。
沈烬躺在病床上,看着那堆纸屑,眼神里没有波澜。
但他的手在被子底下紧紧攥成了拳头。
第三步,专业矫正。
“下周一开始,每周三下午,王医生会来家里为你做咨询。”苏瑾整理文件,像安排普通例行公事,“她是我的老同学,也是青少年心理干预专家。她会帮你梳理一下,最近这段时间你的认知到底出现了什么偏差。”
她做完这一切,转身要走。
走到门口时停顿了一下。
“沈烬,接受‘重置’对你我都好。”她回头看着他,“那个林瓷,她的世界是一个黑洞。你救不了她,只会被她吸进去,一起毁灭。”
门轻轻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沈烬一个人,和那台正在运转的空气净化器。
“嗡——嗡——”
那声音,像极了他那套正在被强行格式化的、冰冷的逻辑系统。
深夜。
沈烬偷偷从床垫下摸出一部旧的、备用的老人机。
这是他唯一留下的、没有被“净化”的后路。
他颤抖着手,输入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没有发信息。
只是拨通电话。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一声,两声,三声……
他不知道林瓷会不会接。
只是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
他必须确认,那个“废墟”还在。
他必须确认,那个“样本”没有在他的“系统重置”中彻底消失。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那个冰冷的出租屋里。
林瓷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陌生的、本地的、固话号码,犹豫了很久。
最终,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很轻,带着警惕。
听筒里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几秒钟的沉默。
然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几乎无法辨认的声音:
“……是我。”
林瓷愣住了。
“沈烬?”
“嗯。”
“你怎么……”
“我被隔离了。”沈烬打断她,声音急促而破碎,“手机被收了,寄宿学校,可能很久都不能……联系你。”
林瓷握着手机,站在昏暗的房间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窗外传来风声,很大。
“你的病……”她终于问出来,“好点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不严重。”沈烬说,“你别……别停药。药盒里还有两周的量。我……我会想办法。”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沈烬。”林瓷说,“你不用……”
“我得挂了。”沈烬打断她,“这个手机……不能久用。”
“等等。”林瓷叫住他。
她走到窗边,拉开那扇积满灰尘的窗帘。
外面一片漆黑,只有远处零星的灯火。
“那个暖手宝,”她说,“我今天一直在用。很有用。”
电话那头安静了。
她能听见沈烬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好。”他终于说。
然后,电话挂断了。
忙音响起。
林瓷放下手机,回到藤椅里坐下。
膝盖又开始疼了,但她没有马上吃药。
只是抱着那个粉色的暖手宝,感受着那股温热的触感。
窗外风声呼啸。
但她的心里,却异常平静。
她知道,沈烬正在经历某种她无法想象的“系统重置”。
但她不担心。
因为她知道,那个倔强的、固执的、用最别扭的方式给她送姜糖的沈烬,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格式化”。
他会想办法回来。
回到这个废墟里。
而她需要做的,只是在这里等着。
等着那个说“我会想办法”的人,兑现他的承诺。
哪怕这个过程,可能很漫长。
哪怕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她愿意等。
因为她知道,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有一个人,会因为她的一句“恶心”,骑二十分钟的车送来姜糖。
会因为她的“城中村生存指南”,真的去找巷口王婆卖废纸。
会因为她,宁愿违背那个完美的“无菌室”规则,也要打来一个电话。
这就够了。
足够让她,在这个疼痛的、寒冷的夜晚,平静地闭上眼睛。
等待明天的到来。
而在沈烬的卧室里。
他把那部老人机关掉,藏回床垫下。
然后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
烧还没退,头还在疼,喉咙还在冒烟。
但他却笑了。
一个很轻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因为林瓷说:“那个暖手宝,我今天一直在用。很有用。”
这句话,像一颗种子,在他那正在被“重置”的系统里,顽强地扎下了根。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的人生,将不再只是那个完美的、无菌的、秩序井然的程序。
它将不可避免地,被这个来自“废墟”的病毒,永久性地改写。
而他,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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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