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成绩贴在公告栏那天，天空是种沉闷的灰蓝色。林小满挤在人群外围，踮着脚看了半天，才在中游的位置找到自己的名字，旁边用红色水笔标着“语文班级第二”。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心里谈不上多失落——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成绩，像株长在墙角的青苔，不算差，却也永远得不到阳光直射。

“小满！”苏晓举着两张家长会通知单挤过来，额头上沾着点灰，“快看，张老师说这次家长会要让家长和学生一起坐，还要抽人上台分享学习经验呢！”

林小满接过通知单，指尖触到粗糙的纸张，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妈妈的话：“我下午要去佳佳家帮忙包饺子，家长会让你爸去。”

她爸常年在外地打工，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所谓“让你爸去”，不过是妈妈的托词。林小满捏着通知单的边角，轻轻“嗯”了一声。

“你妈不来啊？”苏晓看出她的不对劲，“我妈早就念叨着要来，说想看看江熠的妈妈长什么样，是不是也跟江熠一样好看。”

提到江熠，林小满的心跳慢了半拍。她抬头看向公告栏最顶端——江熠的名字依旧稳坐第一，全科成绩亮得晃眼，像颗悬在头顶的星星。

“不知道。”她把通知单塞进书包，“走吧，快上课了。”

往教室走的路上，迎面撞上抱着作业本的陈默。他看到林小满，眼睛亮了一下：“正好，江熠让我问你，中午有空吗？上次储藏室的事……”

“没空。”林小满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太急，脸颊瞬间涨红，“我、我中午要回家吃饭。”

陈默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了笑：“行吧，那我跟他说一声。”

看着陈默走远的背影，林小满的心里像塞了团乱麻。储藏室那天的对话像根刺，扎在两人之间，这几天在教室碰面，总是刻意避开对方的目光，连空气都带着点僵硬的涩味。

她不是不想和解，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说自己不该躲着他？还是解释那幅画的由来？好像哪一句都显得多余，又或者，是她没勇气说出口。

中午放学，林小满收拾书包时，发现桌肚里多了本物理错题集。封面是她熟悉的《星空》速写本，翻开第一页，就看到江熠工整的字迹：“这是我整理的物理错题，你上次月考错的几道题都在里面，解法标在旁边了。”

笔尖顿在“天体运动”那道题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闪电符号，旁边写着“这里你上次问过我，记得吗？”

林小满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的，又有点麻。她想起上个月物理晚自习，自己对着这道题抓耳挠腮，江熠路过时停下来，用红笔在她草稿纸上画了个简易太阳系模型，说“你看，地球绕太阳转，就像你绕着篮球场跑，速度不对就会摔”。

当时她还红着脸说“谁绕着篮球场跑了”，他却笑着没说话，转身回了座位。

指尖抚过那道闪电符号，纸页上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林小满把错题集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拉链拉到一半，又突然停下来——家长会怎么办？妈妈要是知道江熠给她送错题集，会不会又说些什么？

她想起初中时，班里男生给她递过一张元旦贺卡，被妈妈看到后，整整念叨了一个星期，说“女孩子要自重，别整天想着谈恋爱，耽误学习”。

最后，林小满把错题集藏进了校服外套的内袋里，贴着心口的位置，能清晰地感受到纸张的纹路，像某种隐秘的安慰。

家长会那天下午，林小满是独自走进教室的。大部分同学都和家长坐在一起，低声说着话，空气里弥漫着水果糖和护手霜的味道。她选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把书包放在旁边的空位上，假装那是“来不了的爸爸”。

张老师在讲台上讲话时，林小满的目光总忍不住往第三排飘。江熠的妈妈坐在他旁边，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侧脸和江熠很像，只是更柔和些。母子俩偶尔低声交谈几句，江熠的嘴角会带着点浅淡的笑意，是林小满从没在他脸上见过的放松。

原来再耀眼的星星，在妈妈面前也会变成普通的少年。林小满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下面请江熠同学分享一下学习经验。”张老师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江熠站起来时，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声。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站在讲台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最后一排——林小满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桌角的木纹。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方法，”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朵里，“就是多做题，多总结。遇到不会的题，及时问老师同学……”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又一次飘向最后一排：“有时候同学之间互相讲解，比自己闷头想更容易明白。”

林小满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手指紧紧攥着校服下摆。她能感觉到周围有目光投过来，带着点探究和好奇，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得她后背发疼。

分享结束后，江熠走回座位时，特意绕到了最后一排。他的脚步很轻，停在林小满桌旁时，她甚至没察觉到，直到一本物理练习册轻轻放在了她面前。

“这是你上次落在储藏室的。”他的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到。

林小满抬头，撞进他带着点笑意的眼睛里。练习册封面上，还贴着她去年贴的卡通贴纸，边角已经有点卷了。

“谢、谢谢。”她慌忙接过练习册，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像被电流击中似的，猛地缩了回来。

江熠的妈妈在前面招手，他对林小满笑了笑，转身走了。林小满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白衬衫的袖口沾了点墨水，和自己练习册上的墨渍颜色一模一样——是上次他帮她讲题时不小心蹭到的。

原来有些痕迹，他一直没洗掉。

家长会结束时，天色已经暗了。林小满收拾书包准备走，却被张老师叫住：“小满，等一下。”

她心里一紧，跟着张老师走到办公室。刚进门，就看到妈妈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她的语文试卷，脸色不太好看。

“张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妈妈的声音带着点压抑的火气，“你不是说她语文考得好吗？我看她就是心思没在学习上！”

林小满愣住了：“妈，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要上天了？”妈妈把试卷拍在桌上，“刚才江熠妈妈跟我说，江熠总帮你讲题，你还给他送画？林小满，你才多大，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没有！”林小满急得眼眶都红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妈妈打断她，“我早就跟你说过，别跟那些成绩好的男生走太近，人家是要考名牌大学的，你配不上！”

“王女士！”张老师皱起眉，“小满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她和江熠只是同学，互相帮助很正常。而且小满的语文天赋很高，作文写得特别好……”

“作文写得好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妈妈根本听不进去，拉起林小满的胳膊就往外走，“跟我回家！”

林小满被拽得一个踉跄，书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那本《星空》错题集滚到了门口，正好被走进来的江熠看到。

他刚送完妈妈回来，手里还拿着个保温杯，看到散落的东西时，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本错题集上，又很快移开，看向林小满被拽着的胳膊。

“阿姨，”江熠突然开口，声音很平静，“小满的物理进步很大，都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我们只是偶尔讨论题目，没有别的。”

妈妈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江熠，语气缓和了些，却还是带着点戒备：“小伙子，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可她们这个年纪……”

“我明白阿姨的担心，”江熠笑了笑，捡起地上的错题集，递给林小满，“但小满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她的作文写得特别好，上次还被当作范文朗读了，您应该为她高兴。”

妈妈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只是拽着林小满的力气松了些。

走出办公室时，林小满回头看了一眼——江熠还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个银色的保温杯，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点担忧，又有点别的什么，像沉在水底的星子，看不真切。

回家的路上，妈妈没再说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快到小区门口时，她突然停下脚步：“下次……别总麻烦人家江熠了。”

林小满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的作文……”妈妈顿了顿，声音有点别扭，“确实写得还行。下次有空，给我也念念。”

林小满的眼眶突然就湿了。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晚上做作业时，林小满翻开江熠送的错题集，突然发现最后一页夹着张纸条。上面是他工整的字迹：“你妈妈其实很为你骄傲，只是不知道怎么说。还有，那幅画，我看明白了。”

最后一句话后面，画着个小小的闪电符号，旁边打了个勾。

林小满看着纸条，突然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砸在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像朵悄然绽放的花。

她不知道的是，江熠回到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物理课本——是林小满落在储藏室的那本。他翻开课本，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个小小的秘密：页脚处用铅笔写着一行字，被反复涂过又描上，依稀能看出是“江熠的球鞋，白蓝闪电”，后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江熠看着那行字，突然笑了，指尖轻轻抚过那个笑脸，像触碰着什么易碎的珍宝。窗外的月光落在书页上，把那行字照得格外清晰，像句藏了很久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