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大扫除的铃声响起时，林小满正用圆规在草稿纸上扎出密密麻麻的小孔。纸页背面隐约透出上周画的速写——江熠在动漫展摊位前低头翻书的侧影，被她用修正液涂得一片惨白，像块结了冰的伤疤。

“林小满，发什么呆呢？”苏晓拿着拖把戳了戳她的凳子，“轮到咱们组擦窗户了，张老师说要擦得能当镜子照！”

林小满猛地回神，把草稿纸揉成一团塞进桌肚深处，那里已经堆了好几个同样的纸团。自从上周从动漫展回来，她就成了惊弓之鸟——早读课故意掐着铃进教室，避开江熠可能在的走廊；体育课假装系鞋带，等他和男生们跑远了再去操场；就连去食堂打饭，都会先踮脚看看队伍里有没有那个白蓝相间的身影。

“来了。”她拿起抹布站起来，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第三排。

江熠的座位空着，桌肚里的书码得整整齐齐，右上角放着个银色的保温杯——是上次运动会后，他用来装温水的那个。林小满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赶紧移开视线，像躲避什么烫手的东西。

“别看了，”苏晓压低声音，用胳膊肘撞了撞她，“江熠被张老师叫去搬作业本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林小满的脸有点发烫，假装整理抹布：“谁看他了，我看窗户呢。”

两人拎着水桶走到窗边，梧桐叶的影子在玻璃上晃来晃去，像幅流动的水墨画。林小满蘸着肥皂水擦玻璃，泡沫沾在指尖，滑溜溜的，让她想起动漫展那天孟萌贴在江熠肩膀上的棉花糖，甜得发腻。

“说真的，”苏晓一边擦玻璃一边叹气，“你这几天躲他躲得也太明显了。上次陈默问我你是不是生病了，我都不知道怎么答。”

“我就是……不太舒服。”林小满含糊其辞，抹布在玻璃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

“是心里不舒服吧？”苏晓戳穿她，“其实我后来问过陈默了，他说江熠那天跟孟萌逛展，是因为孟萌爸妈出差，让江熠多照看着点。再说了，棉花糖蹭到肩膀那事儿，陈默说江熠回来就把那件T恤扔了，说‘黏糊糊的难受’。”

林小满的手顿了顿：“真的？”

“当然是真的！”苏晓翻了个白眼，“我还能骗你不成？陈默跟江熠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他的话还能有假？”

心里那块结了冰的地方，好像悄悄融化了一角。林小满咬着唇，没说话，手里的抹布却擦得更卖力了，玻璃上的泡沫被擦出片透明的区域，正好能看到楼下篮球场的全景——江熠和几个男生正抱着作业本往教学楼走，白T恤被风掀起个小角，露出后腰的弧度。

他走路的姿势很好看，步子迈得又稳又直，像棵挺拔的白杨树。林小满的目光跟着他的身影移动，直到他走进教学楼，才猛然回过神，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啧啧啧，”苏晓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还说没看？眼睛都快粘人家身上了。”

“你别乱说！”林小满慌忙转过头，手里的抹布没拿稳，“啪嗒”一声掉进了水桶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校服裤腿。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喧闹。赵磊举着个篮球冲进来，后面跟着几个男生，吵吵嚷嚷地要找江熠打球。林小满下意识地往窗边退了退，想躲到窗帘后面，却忘了身后就是堆满杂物的窗台。

“砰——”

后背撞在一摞旧书本上，整摞书哗啦啦散了一地，其中一本硬壳相册砸在地上，照片撒了出来。更要命的是，她别在裤腰上的速写本被书角勾住，“啪”地掉在地上，本子散开，画页像只受伤的蝴蝶，摊在了刚拖过的地板上。

最上面那页，正是她涂掉江熠侧影的那张草稿纸。

林小满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赵磊他们也愣住了，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本摊开的速写本上，空气里只剩下窗外梧桐叶的沙沙声。

“那不是……”有个男生指着画页，没好意思说下去。

林小满的脸惨白如纸，蹲下去想捡本子，手指却抖得不听使唤。就在这时，一双白色帆布鞋停在了她面前——是江熠。

他刚搬完作业本回来，额头上还带着薄汗，看到地上的速写本时，脚步明显顿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那张被涂得惨白的侧影上，眉头轻轻蹙了起来，像在辨认什么。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林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终于碰到了本子，却被江熠先一步捡了起来。

他的手指拂过那张涂满修正液的纸页，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然后他一页页地往后翻，林小满的心跳越来越快，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她忘了，动漫展那天画的背影，就在这几页里。

“江熠，你别……”苏晓想上前阻止，却被陈默悄悄拉住了。

江熠翻到那张画时，果然停住了。画页上，他和孟萌并肩站在摊位前，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影子挨得很近。虽然没有画脸，但那身白T恤和牛仔裤，还有孟萌手里的粉色挂件，都清晰得像照片。

他的手指在画页上停留了几秒，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道被眼泪晕开的褶皱，然后抬起头，看向林小满。

他的眼神很深，像深秋的湖水，看不真切情绪。没有惊讶，没有嘲笑，甚至没有她最怕的疏离，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等一个解释。

林小满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滴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想解释说那只是随手画的，想解释说她不是故意躲着他，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哽咽的声音。

“还愣着干嘛？”江熠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些，却带着种奇异的安抚力，“还不把书捡起来？张老师快来了。”

说完，他把速写本合上，递还给林小满，然后弯腰开始捡散落在地上的旧书。陈默和赵磊他们也反应过来，纷纷蹲下来帮忙，刚才的尴尬瞬间被忙碌取代。

林小满攥着速写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本子上还残留着江熠的温度，烫得她手心发疼。她看着他蹲在地上捡书的背影，白T恤的领口沾了点灰尘，后脑勺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突然想起动漫展那天，他帮孟萌拎袋子的样子。

原来有些画面，真的会刻在心里。

“这些书放哪儿？”江熠抱着一摞书站起来，目光自然地落在林小满身上。

“抱、抱到储藏室去。”她慌忙擦了擦眼泪，声音还是哑的。

“一起？”他问。

林小满下意识地想拒绝，却看到他眼里的认真，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低低的“嗯”。

两人抱着书往储藏室走，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书本碰撞的轻响。江熠走在前面半步，林小满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混合着阳光晒过的气息，让她想起小时候奶奶晒过的被子。

储藏室在走廊尽头，阴暗又潮湿，堆着各种旧桌椅和废弃的教具。江熠把书放在角落的架子上，转身时不小心碰掉了一个旧地球仪，“咕噜噜”滚到了林小满脚边。

她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地球仪，就和江熠伸过来的手撞在了一起。

指尖相触的瞬间，像有电流窜过。林小满猛地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跳，脸颊又开始发烫。

江熠捡起地球仪，放回架子上，然后转过身，靠在堆满杂物的桌沿上，看着她：“你这几天，一直在躲我？”

林小满的头埋得更低了，盯着自己的鞋尖：“没、没有。”

“是吗？”他往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那为什么早读课不提前来了？为什么体育课总待在看台上？为什么在食堂看到我就绕路走？”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林小满最心虚的地方。她张了张嘴，想找个借口，却发现所有的谎言都那么苍白无力。

“我……”

“是因为动漫展那天？”江熠打断她，目光落在她攥着速写本的手上，“看到我和孟萌在一起，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林小满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点被戳穿的恼羞成怒，“我跟你又不熟，你跟谁在一起，跟我有什么关系！”

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江熠的眼神暗了暗，嘴角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也消失了。他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她：“你说得对，是我逾矩了。”

储藏室里的光线很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点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单的影子。林小满看着那道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

她想说不是的，想说她其实很在意，想说她躲着他是因为害怕，可骄傲和胆怯像两只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大扫除快结束了，走吧。”江熠率先走出储藏室，脚步听起来有点沉。

林小满跟在他身后，手里的速写本像块石头，压得她胳膊发酸。走到教室门口时，她看到孟萌正站在江熠的座位旁，给他的保温杯里倒水，动作自然又亲昵。

孟萌看到他们，笑着挥了挥手：“阿熠，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半天。”

江熠没说话，只是从她手里接过保温杯，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翻开了物理练习册，仿佛刚才在储藏室里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林小满回到座位，苏晓担忧地看着她：“没事吧？”

她摇摇头，把速写本塞进桌肚最深处，然后拿出语文课本，假装认真阅读。可目光落在书页上，那些熟悉的文字全都变成了江熠的影子——他弯腰捡书的背影，他在储藏室里暗下去的眼神，他接过保温杯时冷淡的侧脸。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一片叶子旋转着落下来，贴在她刚才擦干净的玻璃上。林小满看着那片叶子，突然觉得，有些心事，就算藏得再深，也会被风吹出来，然后摔得粉碎。

她不知道的是，江熠看似在认真做题，笔尖却在草稿纸上反复画着同一个符号——一个小小的闪电，和他球鞋上的标志一模一样，只是画得歪歪扭扭，像个没说出口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