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着人离开时，外头围观的群众瞧稀罕似得往这儿瞅。

夫奴衣衫褴褛、蓬头垢发，与城外流浪汉无异，即便容貌再是俊朗，可在难有一处干净的情况下，浑身还带着一股子馊臭，着实令人嫌弃。

但凡第一日被拿来竞拍的“货物”，也是稍微收拾过一二的，与今日这作对比确实磕碜。

肖家清贫也是实实在在的，这些年来攒下的银钱，经此事后已所剩无几。

苏黎棠方才所言也是真心实意，离开周氏商队后，便带着肖战和夫奴往集市去，扯了两丈红布，又买了些做鞋的料子，方才带着两人回家去。

今日两人来三人回，倒是满载而归。

临出城前，肖战又去买了三个包子，坐上牛车后有意示好，将一个包子递给夫奴：“我们该如何称呼你，我叫肖战，这是我爹。”

夫奴眉眼冷沉，打量着递来那热腾腾的大肉包子，咽了咽唾沫却始终没接，明摆着一副不打算告知对的架势。

——不似怕生，倒像瞧不起对方一般。

说来也可笑，奴隶瞧不上自己的主人。

苏黎棠看着儿子眼巴巴同人搭话，并且邋遢夫奴还不欲搭理，瞧着就觉得有趣。

可肖战是谁，在淄沿堪比乾元的坤泽，岂会因这等小事气馁。

手臂往前一怼，热腾腾的肉包子就塞到夫奴嘴巴前，实实在在给人烫了一下，却还不以为然皱眉道：“即便你嫌弃我家，也不能否认是我和我爹将你救出苦海，日后虽没顿顿大鱼大肉，可我定不会让你饿肚子。”

大抵是紧张之故，木叠子信香自某人后脖颈药贴处溢出，浅淡至几不可闻。

第一次同乾元相处，肖战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

见夫奴依旧不为所动，嘴也不张手也不伸，肖战仿佛恍然大悟，看向苏黎棠：“爹！他莫不是个哑巴，或是异族不通汉语，不晓得我说甚？”

此言倒有几分理，苏黎棠颔首沉思，刚欲开口……

那夫奴接过包子张嘴咬下一口，小口慢咽吃的斯文，待东西咽下方才敛去周身冷峻，瞳孔始终静如古井：“奴无姓，唤博即可，主家吃住奴随之。”

虽说是这么个道理，可苏黎棠身为人父，听着只觉辛酸，便温言细语道：“日后你便与我们是家人，莫要开口闭口奴不奴的。正如阿战所言，家中虽是清贫了些，但天佑勤快人，温饱不成问题。”

博颔首，十分认可苏黎棠所言。

他对眼前这位年长坤泽，比往昔见过要买他的富商印象好得多。

牛车颠簸，距离晌午还有些时候，三人晃晃悠悠的往回走，一路日光明媚风携微凉，熙熙攘攘至于身后，通州府喧嚣繁华也愈发远离。

此后，颠沛流离不在，安家定身又可否当真是归途。

白叠子信香携着失落，肖战始终挺直身板、目视远方，可他不晓得不论是作为过来人的苏黎棠，亦或是身为乾元的博，都能窥探出他此刻的心境。

只怕这车上，唯有驱赶牛车的中庸车夫，不明所以。

此事急不得苏黎棠心中有数，便想着待博安顿好，两人多处处，日子一长自然就好了。当初只想着买个夫奴，为肖家开枝散叶，却忽略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需要培养的。

他当年嫁给丈夫，也并非盲婚哑嫁，而今买夫奴已是半强迫儿子，自然不能再逼迫。

临近晌午，牛车在村口处停下，苏黎棠付了钱领着他们回家，一路上田地里已无几人，约莫是将采收的苎麻送回去之故。

如此正好，免得吓着博，苏黎棠这般想，脚下步子不禁快了些。

小道坑洼不平，尽头屋舍简陋、院墙残旧，屋顶修补痕迹颇多，旁侧还有草棚子，如此乡野人家可谓是一穷二白，也不知是如何拿出那八十两的。

肖战快上几步去推开院门，局促的攥紧衣摆，俨然已忘记博满身褴褛的模样，又比他们这院子好多少呢。

但在博眼中，这残旧的院子屋舍却格外干净整洁，处处充斥着生活痕迹。

“阿战你用草棚那处的灶台，去给博烧水让他沐浴，爹去煮些面做午膳。”

吩咐过儿子后，苏黎棠又似想起甚，看向博道：“博，你与阿战身量相差无几，让他去给你找几身旧衣裳，你且先将就着穿，过几日阿叔再给你做新的。”

博闻言躬身颔首，言行客气有礼：“旧的就好，阿叔无需操劳。”

肖战一直在旁边看着博，只觉这夫奴举止得体，虽有些狼狈却不似寻常流浪汉那般，心中满意，就是不知为何对他态度如此冷漠。

苏黎棠见此心下了然：“阿战，带博进屋找衣裳去。”

语毕，他便转身朝厨房去。

一时间院中只剩下他二人，肖战做邀般带人去他屋子里。

简居漏舍卧房只有两间，根本没有多余，而这家中两位皆是坤泽。若博以客奴自居，住进来的话自然不合适，但以肖战新夫的身份，就另当别论。

——更何况今日苏黎棠买那两丈红布，其意已明。

肖战的卧房一目了然，床榻旁侧便是收纳所用的柜子，式样简单木料普通，痕迹斑斑的模样瞧着便晓得有些年月。打开时那吱嘎声略微刺耳，不曾想如此旧物，竟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香味，是比在牛车上时，更加浓郁的木叠子气息。

博思量着，入屋后便一直杵在门槛前，目光扫过，似冬夜掠过湖面的冷风不带温度：“你身为坤泽，信香当着乾元溢出，有欠妥当。”

本探着身子在柜中寻物的肖战，闻言颇有不快，手里还拿着件里衫：“你身为乾元，初见便用信香攻击坤泽，是否也有欠妥当？”

如此伶牙俐齿懂得举一反三之辈，实难同老实庄稼汉子相较。

然肖战如此，只因家中本就他与爹二人，倘若性子过于软弱，不晓得会被如何欺负。

适者生存，时局造就一切。

当过活都无比艰难时，谁还有闲情逸致去计较；坤泽该如何，坤泽只能如何，坤泽是否能如此，等等诸如此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