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暗涌

林钰的成绩像一匹黑马，在六年级的第二次模拟考中，毫无悬念地冲上了年级前十。当成绩单推成山在老师办公室摆放时，那个曾经被视为空气的名字，此刻被红笔圈得格外醒目。

这抹红色，刺痛了某些人的眼睛。

“切，肯定是抄的。”曾经的“老面孔”之一，她抱着手臂，阴阳怪气地对周围人说，“她以前成绩那么烂，怎么可能一下子考这么好？除非是抄了答案。”

“对啊对啊，我看她进考场的时候，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流言蜚语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钻进林钰的耳朵里。她坐在座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那道被她用圆规刻下的浅痕，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她知道，在这个充满恶意的圈子里，解释是最无力的武器。

而真正的报复，来得更快、更直接。

周五下午的体育课，是班级间的篮球友谊赛。林钰平时沉默寡言，但个子窜得快，被体育老师硬拉上场凑数。

比赛一开始，林钰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对方的防守策略，根本不是针对“球队”，而是针对“她”一个人。只要球一到她手里，立刻就有两三个人像疯狗一样扑上来，不是为了断球，而是为了撞她。

推搡、拉扯、故意用肘部顶她的腰。那些动作隐蔽又恶毒，混在激烈的对抗中，连体育老师都难以察觉。

“林钰，传球啊！你抱着球干嘛？”队友在喊。

林钰咬着牙，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刺痛得厉害。她不是不传，是根本传不出去。她被三个人像包饺子一样围在中间，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的剧痛。

“把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给我弄下去！”对方那个领头的女生，正是之前造谣她作弊的人，她冲着队友使了个眼色，嘴角挂着残忍的笑。

又一次进攻中，林钰被死死卡住位置。对方领头的女生假意去抢球，实则用肩膀狠狠撞向林钰的胸口，手下一勾，将她猛地向后一推！

“啊！”林钰惊叫一声，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

她像一片落叶，被狠狠甩了出去，越过边线，重重地摔进了场边的花坛里。

花坛的边缘，不知是谁丢弃了一堆碎玻璃。尖锐的棱角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林钰的右手下意识撑地，一阵钻心的剧痛从掌心传来，鲜血瞬间涌出。而她的左腿膝盖，也恰好磕在了一块最大的玻璃碎片上。

碎片刺破了她那层厚实的黑色打底裤，深深扎进了皮肉里。

“嘶——”她倒抽一口冷气，疼得眼前发黑。

场上的喧闹声、队友的呼喊声，仿佛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她趴在地上，看着掌心里的血，看着膝盖处那片迅速晕开的、更深的暗红色。黑色的打底裤吸饱了血，变得沉甸甸、黏糊糊的，紧紧贴在伤口上。

那种疼痛，熟悉得让她发疯。

她想起了三年级时，被老师按着头撞桌角的“咚咚”声；

她想起了四年级时，被冷水浇透、拳打脚踢的冰冷；

她想起了五年级时，每一次忍气吞声后的深夜哭泣。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我？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林钰猛地咬住了下唇，直到尝到一股浓烈的铁锈味。

不，不能哭。哭了，她们就赢了。

她撑着没受伤的那只手，一点一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膝盖上的玻璃碎片随着她的动作，更深地扎进肉里，她疼得浑身颤抖，却硬是一声没吭。

“林钰！你没事吧？流血了！”她的同桌，那个 一直对她不错的男孩，第一个冲了过来，想要扶她。

“别碰我！”林钰低喝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她推开同桌，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冷冷地扫过那个推她的女生。

对方似乎被她这眼神吓了一跳，随即又换上一副“活该”的幸灾乐祸表情。

林钰没有理会她。她深吸一口气，忍着腿上传来的撕裂般的剧痛，一瘸一拐地走回了球场。每走一步，膝盖上的玻璃碎片就在血肉里搅动一下，那种痛楚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但她走得异常坚定。

她捡起地上的篮球，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运了两下。

“继续。”她对裁判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比赛继续进行。林钰成了场上最狼狈、也最恐怖的存在。她拖着那条不断流血的伤腿，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幽灵，在场上奔跑、卡位、防守。黑色的打底裤已经被血浸透，滴滴答答地落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留下一串断断续续的血点，却被场上的尘土迅速掩盖。

没人发现，因为她的倔强，也因为那条黑色的打底裤，成了最好的伪装。

中场休息时，趁着混乱，林钰一个人悄悄溜进了教学楼的洗手间。

狭小的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小脸。她卷起裤腿，膝盖上那个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玻璃碎片还插在肉里，周围一片血肉模糊。

她没有哭，只是从书包里翻出纸巾，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伤口，带起一阵阵痉挛般的疼痛。她用颤抖的手，试图把那块玻璃碎片拔出来。

“嘶……”她疼得倒吸凉气，手指却稳得惊人。

拔出来后，她用纸巾紧紧按住伤口，试图止血。看着洗手池里混着血水的泡沫，她的眼神空洞而麻木。

洗手间外传来几个女生的说笑声，是那些霸凌者。“哎，你们说林钰会不会去医院了？刚才流了好多血哦。”

“活该，谁让她那么嚣张，考个试就以为自己是学霸了。”

“估计这会儿正躲在哪个角落哭鼻子呢吧，哈哈。”

林钰关掉水龙头，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嘲讽。

哭？

我早就不哭了。

她重新拉下裤腿，遮住那片还在渗血的伤口。推开洗手间的门，午后的阳光刺眼地照进来，她眯了眯眼睛，一瘸一拐地走回了球场。

风掀起她的衣角，那个小小的身影，带着一身未干的血迹和深入骨髓的倔强，重新走进了那片充满恶意的战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坚持打完这场比赛，或许是为了证明，哪怕被碾进泥里，她也能自己爬起来。

或许，只是为了告诉那个曾经在土坡上摔断下巴的小女孩——

这一次，我没有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