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博悄悄抬起自己的一条腿，弯起，缓和长期站立的僵直和疲累。

他的身上是超市统一的橘色的涤纶围裙，廉价的配色中透露出一丝平易近人，王一博不大熟练的把面前的糖果按照原本的顺序排列好，面对着匆匆而过的人群，毫无推销的欲望，即使他的工作是糖果推销员。

他负责的品牌不大，糖还不错，员工餐里偶尔会为了充数加几个，王一博尝过，他最喜欢橘子味的糖果，晶莹剔透，拿着的时候，就像是手里攥着一颗掉色的小太阳，可惜不暖。

“哥哥，我可以尝一个吗？”

扎着马尾的小姑娘认真的开口，看上去很腼腆，也许是小孩子格外容易害羞的缘故，潜意识里觉得主动提出试吃是难为情的请求。

王一博端起自己的小盘子，蹲下去一些，好难方便小女孩拿他的糖。

“可以啊。”

很少有人这么礼貌的和他说要吃糖，一般都是王一博主动递上去，或者是顾客不怎么在意的看看他，然后说：“来一个”，虽然说谁都可以来吃糖，可是相比之下，乖乖的小孩子总会更可爱一点。

与有些淡漠的外表不符，王一博有潜在的受惊体质，他很嫌弃自己，又控制不住，刚上班的时候，被人大声呼唤就会愣住一会儿，像怕生的小动物，现在已经好多了。

小姑娘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抿着嘴想要隐藏起来，朝身后妈妈的方向看看，想要得到鼓励，妈妈却在挑饮料，她只能红着脸说：“哥哥，哪颗比较好吃呢？”

王一博想了想，答道：“我喜欢橘子的，但你可以每个都尝一下。”

反正试吃又不要钱。

小姑娘点点头，拿了颗橘色的糖，飞快的从货架上拿了包橙色的包装袋，又抱着糖跑回妈妈的身边，动作一气呵成，快到王一博觉得她还没尝出糖的味道。

试吃了也不一定需要买回去，也许是小孩子更害羞，也可能是小孩子味觉更好，所以能很快尝出来糖味？王一博想了想，无果。

过了一会，他看见刚才的小姑娘和妈妈路过，为了不让害羞的小姑娘注意他，他继续低头，整理面前的糖果。

“妈妈，我刚才敢主动去啦。”

骄傲的小语气，像是在求个夸奖，王一博想了想自己的经历，对自己第一次敢和销售人员说话的情景没什么印象。

“宝贝真棒，穿上外套，外面雪很大。”

又下雪了。

对王一博来说，这座城市一年四季都很冷，夏季也像寻常城市的春秋，冬日漫长，气温低下来，鹅毛大雪便不要钱的从天上掉落，飘雪花的气势，像上帝厌弃的朝下砸雪球，皑皑白雪，银装素裹的景象几乎看腻，冬季再也没有穿搭一说，时尚的年强人也套着厚厚的羽绒服，裤子一层一层，毫无曲线，变成圆滚滚的企鹅，毕竟保命要紧。

这座城市凭借着遥遥领先的积雪量，得名雪城，几乎在国境内的最北方，还好也算繁华。

下雪了可能会变冷，也可能变暖，雪城的天气说不准，但如果变冷了……那人就不会再来了吧？

王一博指的那人叫肖战。

这人很怪，几乎每天都要来一次超市，每次都会买上很多的饮料和酒，还有糖，把购物车弄得满满当当，但也正是因为肖战总是买很多糖，王一博才会记住他。

至于为什么会记住肖战的名字，并非他探寻顾客的隐私，是因为有一次他听到肖战打电话，这个人打电话也很有特点，不论是自己给别人打电话，还是别人给他，接通之后的第一句便是他的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肖战。”

“你好，我是肖战。”

果然，又来了。

肖战在打电话，购物车里又是很多酒，可这人并不像个酒鬼，还有很多的饮料，现在又来拿货架上的糖，最大包装的糖果一袋袋被装进肖战的购物车。

也许是王一博太无聊了，竟然在心里悄悄揣摩顾客的喜好，肖战并不是喜甜的那类人，他气质很好，长相也不错，是王一博记忆里数一数二的优越，厚厚的羽绒服在肖战身上也不厚重，那人的气质就像他卖的糖，还是裹着糖粒的软糖，可仔细看看，那外表并非糖霜，而且一层霜雪。

“你好，请问还有西柚糖吗？”

在他脑补的时候，肖战已经挂掉了电话，礼貌的问询，王一博如梦初醒。

“有，我帮你拿。”

他灵巧的弯下腰，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大包西柚糖，丢进肖战的购物车里。

肖战说谢谢。

王一博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搭话。

“你每天都吃这么多糖啊？”

肖战微微愣住，似是没想到王一博会主动和他搭话，又拿了包别的什么，才笑着回复：“我在酒吧工作，买糖是因为要调酒，最近雪大，所以物流不大好，有时候进货来不及，就会在这里买一点补上。”

属于顾客和售货员之间的寒暄已经足够到位，于是王一博点点头，不再追问。

肖战的糖已经买好了，人却不走，像是还想挑些糖，购物车里却已经放不下了，王一博想了想，指着身后不远处的小货篮，说：“你再推一个那个走吧，那个下面是轮子，很省力。”

肖战又笑，不知是在笑什么。

“你什么时候下班？”

“啊？”

这样的问法有些唐突，肖战摸了下鼻尖，解释说：“你应该是兼职的学生吧？我看大概快下班的时间了，超市里的人都会下班，我东西很多，如果你待会没有第二份工作，也可以去我的酒吧转转，我现在缺人，帮我摆一下东西什么的，不会很累。”

王一博想了想，说：“我不是学生。”

即使是到了下班时间，他也要负责整理一下糖果，统计数量，查一查今天有没有丢货之类的，大概要半个小时左右，他不确定肖战会等他。

看来好心人是把他当作了兼职的大学生，所以主动抛出橄榄枝，想给他些钱赚，一口回绝未免太不人道。

肖战看上去并不尴尬，只是轻轻点头，却没有推车离开的意思。

王一博把带轮子的小篮筐递给肖战。

“我待会没什么事情，如果你需要，可以再逛半个小时，或者留下地址，下班之后我去帮你整理。”

摆酒和摆糖也许差不多，王一博并没有工作经验，好在听上去没什么难度，不知道肖战会给他多少钱，王一博皱眉，刚才他们在提兼职的时候居然没提到钱，这很奇怪。

“好，我给你写个车牌号，待会下班去停车场找我就好。”

肖战笑得如沐春风，不像坏人，王一博点头，送走了他的“大客户”，再抱起一袋袋糖果，称重，记录，周而复始，直到结束。

王一博有一个小怪癖，他喜欢停车场的味道，有潮湿和灰尘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汽油味，不好归类，他闻到之后却会心情很好。

肖战的车在显眼的位置，王一博敲敲车窗，示意肖战，后座已经满了，于是他只能落座副驾驶。

肖战文绉绉的和他说：“那我们走吧，大概会三四个小时左右，你时薪多少？”

王一博把围巾堆在脸上，看自己一点一点驶出停车场。

“如果不太麻烦，我按照超市的日薪除一下，结束了告诉你具体价格。”

“好。”

其实王一博更想说：“随便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看着给就行了。”可他和肖战还没有那么熟，这样说出来会很怪异。

王一博从不喝酒，也不知道雪城里有名的酒吧叫什么名字，肖战带他去的地方很大，装潢很低调，牌匾上刻着一串英文，王一博没去拼，跟在肖战身后，抱着东西走进去，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少说话，多做事的专业临时工。

“你这样找我来，老板会同意吗？”

肖战回头看他：“我就是老板。”

哪个老板会沦落到自己采购这样的田地，于是王一博默默的把自己心里定好的金额压下去一点。

肖战像是猜得到他的想法，不紧不慢的说：“我之前在这里调酒，大概工作了三四个月吧，后来老板有急用，把店兑给我了，我刚刚接手，改了下装修风格，员工还没聘好，所以还要自己负责采购调酒这些，很忙，才找你来帮我一下。”

王一博点头。

雪城应该很少有酒吧，所以不大好找调酒师，肖战看上去很专业，眼光会更高，难怪要事事亲力亲为，可这些和他没关系，他只要负责摆好东西，拿钱走人就好。

“那麻烦你了，我去前面看看。”

肖战走了几步，又回头。

“对了，我叫肖战，你有事喊我就好了。

他早就知道了，于是只是说了声：“嗯”。

可肖战似乎在等王一博的后续，谁的自我介绍会是一声单纯的“嗯”？王一博只能低头拿起几袋糖，忍下心头无法名状的情绪，说：“我叫王一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