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屋二楼的楼板快被血泡烂了。
热浪夹着腥气往鼻腔里钻,那味道像极了沤烂的咸鱼。
土方岁三手里的和泉守兼定刚切开一个长州浪人的脖颈,颈动脉里的血像喷泉一样炸出来,溅了他半张脸。
就是现在。
喉咙里憋了半晌的那股痒意顺着这股血腥气直接顶上了天灵盖。
土方没躲,反而迎着那蓬血雾猛地前跨一步。
借着侧身闪避刀锋的动作,他左手看似随意地在嘴边抹了一把。
一大口滚烫的东西混着敌人的热血喷在袖口上。
暗红的血泊里,几片吸饱了血的樱花瓣迅速软烂,混在一堆碎肉和断发里,神仙也分不清哪是人血,哪是花魂。
“副长退后!你脸色不对!”
永仓新八的吼声像炸雷,震得土方耳膜嗡嗡响。
这傻大个刚把一个浪人钉死在墙上,回头就看见土方满脸是血,身形晃得像狂风里的破旗。
土方咽下喉头那股像吞了刀片似的剧痛,眼皮都没抬,反手把刀上的血甩在永仓脚边:“怕死就滚回江户去。”
话甩得硬邦邦的,像石头。
只有他自己知道,袖袋里那瓶拿来救急的蜜渍樱肉丸子早就空了。
肺叶里长出来的根须正在疯狂抽条,每一口呼吸都像在拉扯着带着倒刺的铁丝网。
楼板上方传来一声闷响。
土方抬头。
三楼回廊的栏杆断了一截,冲田总司像只白色的鸟,脚尖在横梁上一点,那把加州清光卷起一道凄厉的弧光。
一个浪人惨叫着跌落,冲田落地时却是一个踉跄,膝盖软了一下。
这小子扶着柱子,肩膀剧烈耸动。
就在那一瞬间,土方看见了。
冲田捂嘴的指缝里,漏出几点极淡的粉色雾气。
那不是血,是初期的花粉。
心脏像被一只冰凉的手狠狠攥了一把。
土方想喊他退下,想把他拽回来塞进那堆安全的被褥里。
可这里是池田屋。
“总司!左翼包抄!别给老子偷懒!”
吼声撕裂了喉咙里的伤口。
土方看见冲田猛地抬头,那张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提刀就冲向了黑暗深处。
那孩子的咳声被金铁交鸣掩盖了,像春天里无声飘落的樱花,美得让人绝望。
“局长被围了!”
有人在楼梯口嘶吼。
土方脑子里的弦崩断了。
他撞开两个挡路的队士,眼角余光瞥见楼梯转角处那个魁梧的背影。
近藤勇手里那把虎彻舞得密不透风,但三个红了眼的浪人像疯狗一样咬住他不放,刀光离他的脖子只有三寸。
来不及了。
土方根本没思考,整个人像发狂的野兽一样扑了过去。
左肩肩胛骨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那是挡刀的代价。
剧痛反而成了最好的催化剂,一直压抑在胸腔里的那股气血彻底失控。
“噗——”
他张嘴,一口在此刻竟成了“暗器”的血樱,劈头盖脸地喷向那三个浪人的眼睛。
鲜血混着细碎的花瓣碎片,带着高热和黏性,瞬间糊住了敌人的视线。
趁着那三人惊恐地捂眼惨叫,土方一把拽住近藤的衣领,拖着他滚进了旁边的储物暗室。
“岁三?!”
近藤的声音都在抖。
他在黑暗中摸到了土方滚烫的手臂,那是高烧到了极点的温度。
“别碰我!”土方像触电一样把近藤推开,后背死死抵着墙壁。
那股要命的冲动来了。
近藤身上的汗味、血腥味,还有那股让他发疯的雄性气息,在狭窄的暗室里发酵。
喉咙里那个被他称作“第七重凝瓣”的硬块,因为这近在咫尺的体温,竟然开始疯狂跳动,像一颗要把他气管撑爆的心脏。
“走!我断后。”
土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舌尖狠狠抵在牙齿上,直到咬出了血。
用痛觉,去压制那股想要在这个男人怀里瘫软下去的本能。
只要近藤再靠近一点,只要这人哪怕在这个时候露出一点那种该死的关切眼神,土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当场把心脏咳出来。
后来的突围是一场混沌的噩梦。
冲出巷口的时候,土方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跪倒在青石板上,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出一股甜腻的花香。
“上来!”
近藤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把他扯起来背在背上。
宽厚的脊背,稳得像山。
土方的额头抵着近藤的颈窝。
那里有一根粗大的血管在跳动,咚,咚,咚。
那是命的声音。
就在皮肤相贴的那一刹那,奇迹——或者说诅咒——发生了。
喉咙里那个坚硬如铁、折磨了他整整七年的“凝瓣”,竟然在近藤体温的熨帖下,微微震颤了一下。
那种感觉,就像是寒冬腊月的坚冰,遇到了一簇烈火,融化了一层薄薄的水膜。
呼吸顺畅了。
那一瞬间涌入肺叶的空气,甜美得让人想哭。
土方猛地闭上眼,手指死死抠进近藤肩膀的肌肉里,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去。
这就是解药。
这就是松本良顺说的那个“唯一的解法”。
只要这个男人抱着他,吻他,占有他,这该死的病就会像雪一样化掉。
可是近藤若是知道了……
“放我下来……你会死。”土方在他耳边呓语,声音轻得像风。
“闭嘴!”近藤在那头吼,声音带着哭腔,“你死了我才真会死!抓紧了!”
这个蠢货。
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三天后,屯所。
松本良顺手里的剪刀“咔嚓”一声,剪开了土方胸前跟皮肉粘连在一起的中衣。
那片触目惊心的淤青从锁骨一直蔓延到喉结下方,像一株青紫色的藤蔓,死死勒住了这个男人的咽喉。
“副长。”松本的手指停在那些淤痕上,眼神冷得像数九寒天,“这些不是外伤。是气血逆行,肝肺交冲。你最近是不是……太靠近‘那个火源’了?”
土方半昏半醒地躺着,听见这话,原本无力的手突然暴起,一把攥住了松本的衣袖。
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别说……一个字。”
他盯着松本,眼里全是血丝,像头濒死的狼在护食。
松本沉默了。
他看着这个把自己折腾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男人,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低下头开始敷药。
当晚,松本在自己的《浪士诊疗手札》里写下了一行字,笔尖戳破了纸背:
“六期咳血混樱。唯特定之人体温可致凝瓣震颤。解法或在肌肤相亲,然伦理如铁壁,患者求死之心坚如磐石。”
又过了三日。
蝉鸣声再次噪了起来。
土方披着单衣坐在廊下,脸色白得像纸,手里握着个空茶杯发呆。
“副长,这是新采的樱叶茶。”
冲田总司端着个托盘凑过来,笑嘻嘻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池田屋那晚的狼狈。
“我昨夜梦见咱们在多摩老家练剑了,好大的风,樱花落得满肩膀都是。”
少年絮絮叨叨地说着,把茶杯递过来。
接茶的时候,土方的指尖无意间扫过冲田的掌心。
那里有一层薄薄的练剑留下的茧,还有一层湿漉漉的、不正常的汗意。
那是盗汗。是身体在高负荷运转下透支生命的热量。
土方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烫得喉间残留的那几片花瓣剧烈收缩,疼得他眼前发黑。
但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窗外校场上,近藤的大嗓门穿透了纸门,正在指挥队士操练。
那笑声爽朗、有力,充满着对未来的盲目希望。
土方握紧了手里空荡荡的茶杯,听着那笑声,又看了看冲田还在微微发颤的手。
这世上的春天就那么多。
如果我们都要占一份,那他的份就不够了。
“总司。”土方放下茶杯,声音冷淡,“再去拿壶酒来。”
你们的春天,不该有我的冬天。
元治元年七月的风,已经带上了一丝燥热。
远处的蛤御门方向,隐隐飘来几缕硝烟的味道。
土方倚着墙根,又咳出了一片带着血丝的樱瓣。
他盯着那片花,眼神晦暗不明。
这乱世的火,才刚刚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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