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相府的马车里。

　　气氛闷得人喘不过气。

　　宁晚晚靠着软垫，低着头，嘴巴闭得死紧。

　　她背脊挺的笔直。

　　身旁兄长的那道目光，锐利，带着审视，扎的她后背生疼。

　　宁修远没说话。

　　他只是看着自己的妹妹。

　　从巷子出来，她就一直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

　　脸比灯笼纸还白。

　　嘴唇抿成一条线。

　　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心疼。

　　可更多的是怀疑。

　　他的妹妹，他了解。

　　体弱，性子也淡。

　　从小到大连只蚂蚁都没踩死过。

　　让她去呵斥那群一看就不是善茬的恶少？

　　他不信。

　　可她不说，他也不逼。

　　马车在相府门前停稳。

　　宁修远扶她下车，一路送回了她的晚晴苑。

　　临走前，他终于开了口。

　　声音低沉，全是命令。

　　“今晚的事，到此为止。”

　　“以后，不许再参加任何外面的宴会。”

　　“哥。”

　　宁晚晚想争辩。

　　“没有商量的余地。”

　　宁修远打断她，眼神严肃的吓人。

　　“好好在府里养着，哪里都不许去。”

　　说完，他深深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宁晚晚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融进夜色，心里又酸又涨。

　　她清楚，兄长是真生气了，也是真担心她。

　　回到屋里，绿珠伺候她洗漱。

　　热水驱散了身上的寒气，却驱不散脑子里的人影。

　　那个血人。

　　那双狼的眼睛。

　　怎么也挥不掉。

　　她换上寝衣，歪在软榻上，随手拿起一本书。

　　看不进去。

　　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满脑子都是巷子里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还有拳脚砸在肉体上的闷响。

　　“小姐，喝口安神茶吧。”

　　绿珠端着茶盏，小心翼翼的递过来。

　　宁晚晚接过抿了一口。

　　喝着跟白水没两样。

　　她挥手让绿珠退下，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

　　不行。

　　不能再想了。

　　她对自己说。

　　她以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极限。

　　救他一次，给了钱，给了他去看伤的机会。

　　接下来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她和他，两清了。

　　她的“苟命计划”第一天就栽了个大跟头，但现在修正回来，还来得及。

　　她躺回床上，盖好锦被。

　　被窝里暖烘烘的，熏着安神香。

　　很安全。

　　很舒适。

　　跟那条阴冷潮湿，随时会死人的巷子，是两个世界。

　　她闭上眼，逼自己睡。

　　可她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谢远偏过头躲开她触碰的样子。

　　喉咙里发出的低吼，是受伤野兽的嘶鸣。

　　还有他最后的眼神。

　　警惕 憎恨 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排斥。

　　他一定当自己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都是高高在上的贵族。

　　用施舍和怜悯，践踏他的尊严。

　　宁晚晚的心口像是被人攥了一把，又闷又疼。

　　她烦躁的翻了个身。

　　烦死了。

　　想这么多干什么。

　　他怎么想，关她屁事。

　　她只要他活着，别黑化，别报复社会，别连累她全家跟着一起完蛋。

　　这就够了。

　　可是。

　　万一呢？

　　万一他没去看大夫呢？

　　万一那五两银子被人抢了呢？

　　万一他伤口感染发了高烧，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死再了哪个犄角旮旯里呢？

　　这个念头冒出来，就生出无数藤蔓，疯狂的缠住她的心脏。

　　越收越紧。

　　让她喘不过气。

　　“腾”的一下。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行。

　　她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

　　如果谢远真因为她的不管不问死了，那她和那些打他的恶少，有什么区别？

　　而且，从最自私的角度想。

　　她救他，是为了改他黑化的结局，保住自己和家人的命。

　　第一步就搞砸，人直接没了，那她之前冒的风险，岂不是白费了？

　　到时候，没了谢远这个大反派，剧情会怎么走？

　　会不会蹦出来一个更疯批 更不可控的新反派？

　　蝴蝶的翅膀扇一下，就可能掀起一场她根本扛不住的风暴。

　　宁晚晚越想，心里越毛。

　　她不能赌。

　　她赌不起。

　　她必须确保谢远活着。

　　并且，活的稍微……像个人样。

　　至少，在他成为那个权倾朝野的大反派前，她得把他喂饱了，养好了。

　　别让他那么苦大仇深。

　　说不定，吃饱了饭的狼，就没那么想咬人了呢？

　　主意一定，她的心反而落了地。

　　她披上外衣，走到门口，对守夜的绿珠轻声吩咐。

　　“去，把王嬷嬷叫来。”

　　绿珠愣了一下。

　　王嬷嬷是府里负责采买的管事，住在下人院。

　　三更半夜的，小姐叫她干嘛？

　　但她不敢多问，应了声，提着灯笼匆匆去了。

　　很快，一个四十多岁，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的妇人快步走了进来。

　　“小姐，您这么晚叫老奴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王嬷嬷是府里的老人，是宁晚晚母亲的陪嫁，忠心，嘴也最稳。

　　宁晚晚让她关上门，把绿珠也打发了出去。

　　屋里，只剩她们两人。

　　宁晚晚从妆台暗格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里面是她这几个月攒的所有月钱和赏赐，足有百两。

　　她将荷包推到王嬷嬷面前。

　　“嬷嬷，我想请你帮我办一件事。”

　　王嬷嬷看着荷包，心里一惊，连忙推辞。

　　“小姐使不得，您有事尽管吩咐老奴，哪里用得上这个。”

　　“这件事，必须悄悄的办，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我爹 我娘 还有我哥。”

　　宁晚晚的声音压得很低，神情严肃。

　　王嬷嬷看她这副样子，也收了笑，郑重的点头。

　　“小姐请说。”

　　“今晚，在朱雀大街西边那条巷子里，有一个受伤的少年。”

　　宁晚晚把谢远的大致样貌和衣着形容了一遍，隐去了所有打斗和自己出面的细节。

　　只说，是自己赏灯时无意瞥见的。

　　“我看着可怜，想帮他一把。”

　　“你明日一早，就拿着这些钱，去那附近找找。找到了人，先别声张，悄悄给他请个好大夫，把伤治好。”

　　“在给他租个干净的院子，别太大，偏僻些最好。每日三餐，换洗的衣物，都安排妥当。”

　　“记住，千万不能提相府，不能提我。就说，是城外某个心善的老爷，见他可怜，随手施恩。”

　　宁晚晚一口气说完，紧张的看着王嬷嬷。

　　王嬷嬷听完，眉头拧成了疙瘩。

　　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年，尽然让小姐这么费心，甚至拿出全部的钱。

　　这事不简单。

　　但她看着自家小姐那张写满担忧的小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

　　小姐是她看着长大的，心善。

　　既然她想做，那自己就替她办好。

　　“小姐放心。”

　　王嬷嬷收起荷包，郑重承诺。

　　“这件事，老奴一定给您办的妥妥帖帖，不让任何人知道。”

　　“谢谢你，嬷嬷。”

　　宁晚晚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送走王嬷嬷，她重新躺回床上。

　　窗外，月光冷清。

　　决定已经做了。

　　从这一刻起，一条看不见的路在她脚下铺开，再没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