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未完全拉合的窗帘缝隙,悄无声息地潜入卧室,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而柔和的光带。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悠然起舞,昨夜激烈情欲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彼此身上熟悉的、却又因时间而染上些许陌生的体味,形成一种私密而慵懒的氛围。
龚俊的生物钟向来精准,即使在经历了如此混乱失控的一夜后,他仍在往常醒来的时间点睁开了眼睛。宿醉般的头痛并未袭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精神与身体双重的疲惫与满足感。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所有的画面、声音、触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冲击着他刚刚清醒的神经。
然后,他感觉到了怀里的重量和温度。
他微微垂下视线。
张哲瀚正睡在他怀里。脑袋枕着他的手臂,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柔软的黑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他呼吸均匀绵长,睡得正沉,平日里那双总是闪烁着灵动或倔强光芒的眼睛此刻安静地闭合着,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看起来竟有几分罕见的乖巧和脆弱。
而最让龚俊心头一颤的是,张哲瀚的一条手臂,正紧紧地、牢牢地环在他的腰上,手指甚至无意识地揪住了他睡衣的一小片布料,仿佛生怕他在睡梦中离开。
八年了。
整整八年,他没有在醒来时看到过这样的景象。没有感受过这样毫无防备的依赖和贴近。曾经,这是他们之间最寻常不过的清晨,如今却成了遥不可及、连做梦都不敢仔细描摹的奢望。而此刻,这份失而复得的温热实实在在地充盈在他的怀抱里,沉甸甸的,带着让他鼻尖发酸的实在感。
他几乎不敢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如梦似幻的静谧。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张哲瀚的睡颜上,描摹着他似乎清瘦了些的轮廓,注意到他眼下的淡淡青黑,以及……他微微肿起的、下唇上那个细小的、已经结痂的伤口——那是他昨夜失控的证明。
愧疚与心疼交织着,如同细密的网,包裹住他的心脏。
他小心翼翼地,试图将自己的手臂从张哲瀚的脑袋下抽出来。动作已经放得极轻极缓,然而,刚刚移动了不到一寸,怀里的人就发出了不满的咕哝声,眉头蹙起,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整个人更深地埋进了他的怀里,脸颊在他胸口依赖地蹭了蹭。
“嗯……”模糊的呓语从张哲瀚喉间溢出,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自觉的撒娇意味,“别动……”
龚俊的身体瞬间僵住,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那颗在手术台上面对最复杂情况都能保持平稳的心,此刻却因为这样一个无意识的拥抱和呓语,跳得失了章法。一股温热潮润的暖流,不受控制地从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涌出,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低头,看着重新陷入沉睡、却依旧像八爪鱼一样缠着自己的张哲瀚,眼底深处最后一点冰封的堤坝,也在这温暖的冲击下,彻底融化。
无奈,却充满了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纵容和宠溺。
他维持着这个被紧紧抱住的姿势,一动不动,任由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变亮。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浸泡在失而复得的珍贵里。
又过了约莫半小时,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显示的时间,已经逼近了他必须起床准备上班的临界点。再不走,早查房就要迟到了。作为副主任医师,他向来是科室的标杆,从未有过迟到记录。
龚俊深吸一口气,不得不再次尝试。这次,他不仅想抽出手臂,还试图轻轻掰开张哲瀚环在他腰上的手。
“瀚瀚……”他压低声音,凑到对方耳边,用气音温柔地哄着,“松一下手,我得去上班了。”
回应他的是更用力的拥抱和一声带着明显怒意的哼唧。张哲瀚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只是凭着本能,更加霸道地收紧手臂,腿也蛮横地搭了上来,将他牢牢锁住,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不准……走……”
嗓音沙哑,带着没睡醒的黏糊,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固执。
龚俊有些哭笑不得。他试图跟这个半梦半醒的人讲道理:“不行,今天有手术,还有查房,很多病人在等着。”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掩饰住那丝因对方依赖而生的悸动。
“不管……”张哲瀚把脸埋在他颈窝里,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酥麻,“……不准去……”
他似乎被吵得有些烦躁,抬起头,终于勉强睁开了一条眼缝。那双迷蒙的、带着水汽的眼睛没什么焦距地瞪了龚俊一眼,带着孩子气的蛮不讲理:“说了不准走!听见没有!”
说完,也不等龚俊回应,又像是耗尽了力气般,脑袋一沉,重新砸回他胸口,环着他的手臂却丝毫没有松懈的意思。
龚俊看着他这副耍赖皮的模样,与昨夜在停车场那个浑身是刺、愤怒得像要燃烧起来的人判若两人,也与当年那个骄傲张扬、偶尔会别扭撒娇的少年隐隐重叠。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中。
分开的这八年,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堡垒,用工作、责任、冷漠的外壳将自己层层包裹,不允许丝毫软肋暴露。他以为早已习惯了孤独和坚硬。可直到此刻,被这个人如此霸道又脆弱地需要着、依赖着,他才惊觉,自己那座看似坚固的堡垒,其实不堪一击。
那些所谓的理智、规矩、责任,在“张哲瀚需要他”这个事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垂眸,看着怀里这颗毛茸茸的脑袋,感受着紧贴着自己的、温热的、实实在在的躯体。昨夜张哲瀚带着哭腔的控诉仿佛还在耳边——“我这里疼得快炸了!”
他让他疼了八年。
如今,只是请假一天而已,比起这八年的分离和伤痛,又算得了什么?
难道那些等待救治的病人不重要吗?重要,但科室不只有他一个医生能治,而他此刻怀里的这个人,同样重要。甚至,在经历了昨夜那些剖白与混乱之后,在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之下,他无法再轻易地将怀里的人推开。
龚俊沉默了片刻,最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无奈,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妥协和心甘情愿的沉沦。
他放弃了起身的企图,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彼此贴合得更舒适。然后,他抬起那只空闲的手,温柔地环住张哲瀚的肩背,大手在他光滑的、微凉的脊背上一下下地、充满安抚意味地轻轻摩挲着。
这个动作似乎极大地取悦了怀里的人。张哲瀚发出了一声像被顺毛的猫咪般满足的喟叹,身体更加放松地瘫软在他怀里,连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头都舒展开来。
龚俊低头,在他发顶印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随后,他伸手,够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屏幕解锁,找到神经外科主任的电话,拨通。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那边传来主任略带诧异的声音:“喂?龚俊?这么早,有事?”毕竟,龚俊向来是提前到岗的那个,鲜少会在上班时间点前打电话。
龚俊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怀中人的睡颜,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疲惫,确保不会吵醒张哲瀚,同时也让电话那头的人能听清:
“主任,抱歉打扰您。我家里……有点急事。”他顿了顿,感受到怀里的人因他的声音而微微动了动,便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摩挲后背的动作也更加轻柔,“今天想请一天假,查房和原定的那台胶质瘤手术,能不能麻烦李主任或者王副主任代一下?手术方案和病人情况我昨晚已经详细梳理好,存在科室共享文件夹里了。”
电话那头的主任显然有些意外。龚俊是科室里有名的工作狂,几年如一日全勤,偶尔感冒发烧都坚持上岗,突然因为“家事”请假,实在是破天荒头一遭。
“家事?严重吗?需要帮忙吗?”主任关切地问。
“不严重,已经处理好了。只是……需要我在家陪着。”龚俊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若仔细分辨,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谢谢主任,给您添麻烦了。”
“哦,这样啊……没事没事,工作你不用担心,我来安排。你好好处理家里的事,需要多休息几天也行。”主任很痛快地答应了,语气中甚至带着点“你小子终于知道休息了”的欣慰。
“谢谢主任,一天就好。”龚俊礼貌地道谢,又简单说了两句,便结束了通话。
将手机轻轻放回床头柜,世界重新回归宁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早起鸟儿的鸣叫,和怀中人平稳深长的呼吸声。
请好假了。
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他低头,看着毫无知觉、依旧紧紧缠抱着自己的张哲瀚,唇角无法自控地,缓缓勾起了一个极深、极温柔的弧度。
八年分离,一夜疯狂,堆积了太多的误会、伤痛、委屈和未尽的言语。不是一句“对不起”和一场身体上的亲密就能轻易抹平的。他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耐心和行动,去弥补,去重建。
而今天,就是开始。
他不再试图挣脱,反而彻底放松下来,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将张哲瀚更紧地、更密实地拥在怀里。大手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光滑的背脊上轻柔地抚摸着,像是在安抚一只缺乏安全感的、炸毛后终于被顺服的猫。
张哲瀚似乎感受到了这种无声的承诺和极致的温柔,在睡梦中发出了一声极其满足的、小小的哼唧,嘴角甚至无意识地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类似安心的、甜美的弧度。他往龚俊的怀里钻得更深,仿佛要将自己完全嵌入对方的骨血之中,弥补那八年的空白。
阳光渐渐变得明亮起来,光斑从地板缓慢移动到了床脚。卧室里静谧而温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历经劫波后终得安宁的祥和气息。
龚俊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抱着失而复得的爱人,感受着胸口被填满的、几乎要胀出来的酸涩与幸福。他闭上眼睛,不再去想工作,不去想过去八年的种种,也不去担忧未来可能面临的挑战。只是全心全意地,感受着此刻的温存与圆满。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不知又过了多久,怀里的张哲瀚动了一下,似乎终于从深沉的睡眠中逐渐苏醒。他先是像小动物一样在龚俊胸口蹭了蹭,然后才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初醒的眸子带着水汽,迷茫地眨了眨,对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龚俊的脸。以及……自己紧紧缠抱着对方的姿势。
记忆如同碎片迅速重组,昨夜的一切——医院的偶遇、停车场的对峙、激烈的争吵、失控的亲密、还有那些带着泪意的质问和最终笨拙的安抚——瞬间涌入脑海。
张哲瀚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一直蔓延到耳根。他下意识地想松开手,拉开一点距离,以掩饰这突如其来的羞赧和无所适从。
然而,他刚有退缩的意图,龚俊环在他背上的手臂却收紧了,不容他逃离。
“醒了?”龚俊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比平时更低沉,也更温柔,像大提琴的弓弦轻轻擦过心尖。
张哲瀚动作一僵,抬起眼,对上龚俊的目光。那目光不再有昨日的冷漠和闪躲,也不再有意乱情迷时的狂乱,而是沉静、温和,带着一种他读不懂的、深沉的专注和……怜爱?
他被这目光看得心头一跳,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闷声“嗯”了一下,试图找回一点气势:“你……你没去上班?”
“请假了。”龚俊言简意赅,手指轻轻将他颊边一缕汗湿的头发拨到耳后,动作自然亲昵。
“请假?”张哲瀚有些愕然地转回头,“为什么?”他记得龚俊以前是个多么重视工作、近乎工作狂的人。
龚俊深深地看着他,眼底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某个小朋友抱着我不撒手,闹着不准我走。没办法,只能留下来陪他了。”
“谁……谁是小朋友!”张哲瀚的脸更红了,这次是气的,他下意识就想反驳,却在对上龚俊那双含笑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时,气势莫名矮了半截。想起自己半梦半醒时那些耍赖的言行,他耳根烫得厉害,嘴硬道,“我那是……没睡醒!胡说八道的!”
“嗯。”龚俊从善如流地应着,并不反驳,只是那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环着他的手臂又紧了紧,低声问,“还疼吗?”
张哲瀚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手。”龚俊的视线落在他依旧裹着纱布的左手食指上,又移回他的脸,意有所指地补充,“还有……别的地方。”
张哲瀚的脸瞬间爆红,连脖子都染上了绯色。他羞恼地瞪了龚俊一眼,想骂人,却发现词汇匮乏,最终只能气鼓鼓地又把脸埋回他怀里,瓮声瓮气地抱怨:“……禽兽!”
龚俊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传来愉悦的震动。他欣然接受了这个评价,大手安抚地拍着他的背:“嗯,我的错。”
他的道歉太过干脆,反而让张哲瀚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闷在龚俊怀里,感受着对方平稳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鼻尖萦绕着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气息,昨夜那些激烈的情绪——愤怒、委屈、疼痛——仿佛都被这温暖的怀抱缓缓抚平。
沉默了片刻,张哲瀚才再次开口,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不确定:“你……真的请假了?一整天?”
“嗯,一整天。”龚俊确认道,“都陪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张哲瀚心里漾开层层涟漪。他抬起头,看着龚俊,眼神复杂:“你以前……从来不会为了这种事请假。”
龚俊与他对视,目光坦诚而深邃:“以前是以前。现在……”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最终只是更紧地抱了抱他,“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我不能再弄丢你了。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张哲瀚却仿佛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心口那股憋闷了八年的郁气,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缓缓地消散了一些。他鼻子有些发酸,赶紧低下头,掩饰住眼底泛起的湿意。
“饿不饿?”龚俊转移了话题,指尖轻轻梳理着他后脑有些翘起的头发,“我去做点吃的?冰箱里应该还有食材。”
张哲瀚摇了摇头,依旧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不想动。”顿了顿,他又小声补充,“……你再陪我躺会儿。”
这近乎撒娇的依赖,让龚俊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好。”他毫不犹豫地答应,拉过滑落些许的薄被,将两人盖得更严实些,“陪你躺到你想起来为止。”
阳光温暖,岁月静好。分离的鸿沟或许依然存在,需要时间和耐心去填补,但至少在此刻,在这个静谧的清晨,他们紧紧相拥,仿佛可以就这样直到地老天荒。
张哲瀚闭上眼睛,感受着身后那只大手温柔而持续的抚摸,听着耳边沉稳有力的心跳。八年来的空虚和漂泊感,似乎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他悄悄地、更紧地抱住了龚俊的腰,在心里无声地喟叹:
这一次,绝不会再让你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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