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三年,六月初七,夜。
苏州城下了一整日的雨。
沈清梧撑着油纸伞走在西坊巷,脚底踩过湿漉漉的青石路。她身上披着靛青色薄纱外衣,发间别着一根银簪,形状像郎中用来听病声的铜管。雨水顺着伞沿滴落,打湿了她的袖口。
她是苏州知府的庶女,也是神医谷的外门弟子。平日里在城南开了一间小医馆,专治穷人的病。今晚她出来巡街,是怕前几日闹过的疫病又有人复发。
巷子深处传来一声闷响。
她停下脚步,望向声音来处。墙角堆着破瓦罐,一具少年的身体倒在泥水里,衣衫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左臂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沈清梧快步上前,蹲下查看。少年脸色发青,呼吸微弱,脉搏时断时续。她伸手探他鼻息,又翻他眼皮。这人还没死,但再拖半个时辰就救不回来了。
她将伞放在一边,从袖中取出银针包。一共七根针,按不同粗细排列。她选了最细的一根,扎进少年手腕内侧的穴位。片刻后,少年喉咙动了一下,开始喘气。
她松了口气,正要继续施针,目光忽然落在他腰间。
那里挂着一枚玉佩。
双鱼交缠,纹路古朴。沈清梧瞳孔一缩。她曾在师父慕怀殊留下的《毒经》封底见过这个图案。那本书是神医谷禁物,上面写着“见此纹者,必涉皇室秘事”。
她没动玉佩,只用指尖轻轻碰了下边缘。
少年突然睁眼。
他的眼睛很黑,盯着沈清梧看了几秒,像是认出了什么。他抬起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遗诏在龙渊阁……”他说完这句话,手一松,头歪向一边,再次昏过去。
沈清梧坐在原地没动。龙渊阁这三个字,她听过。那是皇宫里的藏书重地,寻常官员都进不去,更别说一个受伤的流浪少年。
她刚把银针收回布包,耳边传来破空声。
一支箭从巷口射来,直奔少年咽喉。
她抬手一扬,三根银针飞出,在空中撞上箭矢,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箭落地,针也落了。
有人想杀这个少年。
而且不是普通的杀手。能在雨夜里精准射出这一箭的人,绝非江湖散修。
沈清梧不再犹豫。她脱下外衣裹住少年,背起他就走。少年比看起来重,压得她肩膀发酸。但她咬牙往前,穿过两条窄巷,躲进一间废弃的药铺。
铺子里积满灰尘,柜台上还留着半瓶干枯的草药。她把少年放在角落的草堆上,盖上自己的外衣。外面雨声很大,能盖住脚步声。
她趴在窗边往外看。
一个人影站在巷口,穿着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巾。那人左右张望,慢慢朝这边走来。
沈清梧退回屋内,爬上横梁,蜷在角落。她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脚步声。
那人进了药铺,在屋里转了一圈,踢翻了几个坛子。走到少年身边时停了一下,似乎在确认生死。
就在他靠近少年腰间玉佩的一瞬,沈清梧看见他露出的半截额头——眉心有一点红。
朱砂痣。
她心头一震。白莲教徒的标志就是这个。他们以济世为名收拢流民,实则用毒粉控制人心。去年苏州闹瘟疫,就有不少灾民被他们带走,再也没回来。
那人搜了一阵,没发现异常,转身离开。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沈清梧才从梁上跳下。她点燃油灯,火光映亮屋子。少年的脸色比刚才好些,呼吸平稳了些。
她重新检查伤口,发现刀口整齐,是短刃所伤。不像街头斗殴,倒像是遭遇伏击。这种伤势出现在一个带着皇室信物的少年身上,只有一个可能——他是被人追杀的信使。
她把双鱼玉佩悄悄塞回少年衣襟内侧,用布条固定好。不能让他暴露身份,也不能让别人再盯上这枚玉。
她坐在灯下,看着那对交缠的鱼形图案。
龙渊阁是皇室禁地,守卫森严。如果真有什么遗诏藏在那里,那一定是能动摇朝局的东西。而这个少年,显然是为了送信才被打成这样。
她想起师父说过的话:“清梧,医人容易,医世难。可若人人都等着别人去改天下,那天下就永远不会有变。”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银针包。里面除了针,还有她自制的毒粉。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防身。自从母亲死后,她就知道,善良要是没有锋利的边,就会被人踩在脚下。
外面雨还在下。
她靠着墙坐下,闭眼休息。耳朵却一直留意着门外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发出一声轻哼。
她立刻睁开眼。少年眉头皱着,嘴唇干裂,但眼皮颤动,像是快要醒了。
她端来一碗温水,扶起他的头,小心喂了几口。少年吞咽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这次他看清了她。
“你……是谁?”声音沙哑。
“我是大夫。你在西坊巷晕倒,我把你带到这里。”
少年眼神警惕,想坐起来,却被伤口牵动,闷哼一声。
“别动。”她按住他肩膀,“你失血太多,至少要躺两天。”
少年盯着她看,似乎在判断真假。最后他问:“我的玉佩……还在吗?”
“在。”她点头,“我没动它。”
少年松了口气,靠回草堆上。
“多谢姑娘相救。”
“不用谢。但我劝你一句,下次送信,别走贫民区。那里耳目太多。”
少年猛地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她笑了笑:“你昏迷的时候说了梦话。”
少年沉默片刻,低声说:“我不是有意连累你。”
“你现在连累我也晚了。我见过你的玉佩图案,也知道你说的龙渊阁。这些事一旦沾上,就没法装作不知道。”
少年张了张嘴,没说话。
“你背后的人,值得你拼命吗?”她问。
少年看着灯火,许久才说:“他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活着有规矩的人。”
沈清梧没再追问。她知道,有些人效忠的不是权势,而是某个身影给过他们的尊严。
她起身吹灭灯,屋内陷入黑暗。
“睡吧。天亮之前,不会有人找到这里。”
少年闭上眼。
她坐在门口,手里握着银针包。
这一夜还很长。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百里之外的山道上,一队黑衣人正围攻一辆马车。车帘掀起一角,露出男子冷峻的面容。他戴着冰蚕丝手套,手中长剑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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