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清晨没有往常校园里的喧闹，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温柔的光带。慕寒醒得比闹钟早，睁开眼时，鼻尖先捕捉到一缕熟悉的栀子花香——是知暖常用的洗衣液味道，弥漫在这个他住了近一个月的小房间里。

他轻轻坐起身，尽量不发出声响。房间不大，却被知暖收拾得井井有条，书桌上摆着他常用的笔记本和笔，窗台上养着一盆小小的绿萝，叶片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这一个月里，他从最初的局促不安，到后来的渐渐安心，甚至开始习惯身边有知暖的气息，习惯她清晨敲门送来的热牛奶，习惯她晚上轻声提醒他别熬太晚，习惯她在他因陌生人的目光而紧张时，不动声色地挡在他身前。

但也正因为这份习惯，让慕寒心里的愧疚越来越深。

他知道自己的社交恐惧症需要长期调整，而知暖已经为他付出了太多。她不仅要兼顾学业，还要时刻留意他的情绪变化，陪他练习与人简单交流，甚至放弃了和李晓一起逛街、看电影的时间，留在家里陪着他。每次看到知暖眼底淡淡的疲惫，慕寒都觉得自己像个累赘。

昨天下午，知暖带着他去了市中心的心理诊所。医生是位温和的中年女士，耐心地听他诉说了这些年的恐惧与挣扎，又通过一系列测试评估，告诉他情况比预想中要好很多。“你的社交恐惧更多源于早期的心理暗示和自我封闭，”医生看着他，语气肯定，“加上身边有人持续给予正向支持，你已经在慢慢突破自己了。接下来配合一些放松训练和认知调整，再坚持定期复诊，很快就能恢复正常的社交状态。”

走出诊所时，知暖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我就说你一定可以的！医生都说了，你恢复得很好。”她拉着他的手，蹦蹦跳跳地过马路，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慕寒看着她雀跃的侧脸，心里既温暖又酸涩。他很感激知暖，是她像一束光，硬生生照进了他封闭多年的世界。但他不能一直这样依赖她，他想学着独立，想成为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人，而不是永远躲在她羽翼下的胆小鬼。

搬出去住的念头，就是在那一刻坚定下来的。

他悄悄起身，叠好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客厅里，知暖已经醒了，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锅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是在煮小米粥。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画面温暖得像一幅画。

“醒啦？”知暖听到动静，回头冲他笑了笑，“再等十分钟，粥就煮好了，还有你喜欢吃的水煮蛋。”

慕寒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喉咙有些发紧。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开口：“知暖，我有话想跟你说。”

知暖关掉燃气灶，擦了擦手走过来：“怎么了？慢慢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摸他的额头，眼神里满是关切。

慕寒微微侧身躲开了她的手，垂下眼帘，声音有些低沉：“我没事。医生说我病情好转了，所以……我想搬出去住。”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知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怔怔地看着慕寒，似乎没听清他说的话：“你说什么？搬出去？”

“嗯。”慕寒点点头，不敢看她的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这一个月麻烦你太多了，你已经帮了我很多。现在我情况好多了，也能自己照顾自己，不想再继续打扰你了。我已经看好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单间，离学校很近，交通也方便。”

这些话他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可真的说出口时，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一块重要的东西。

知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客厅里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气氛变得有些压抑。慕寒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丝他读不懂的情绪，让他心里更加不安。

“为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知暖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还是这个地方让你觉得不舒服？”

“不是！”慕寒立刻抬头，急忙解释，“你很好，这里也很好，我住得很安心。就是因为太安心了，我才觉得不能一直依赖你。你有自己的生活，不能因为我一直耽误你。而且我总要学着独立，不能永远躲在你身边。”

他的话说得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些话时，他的心里有多不舍。他其实很想一直待在知暖身边，很喜欢这种被她照顾、被她保护的感觉，但他不能这么自私。

知暖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里又气又急。她气他明明已经慢慢打开心扉，却又要刻意拉开距离；气他把自己的付出都当成了“麻烦”；更气他不明白，她从来都不觉得照顾他是负担，反而因为能帮到他而开心。

“慕寒，你觉得什么是麻烦？”知暖的声音有些发颤，“陪你去看病是麻烦吗？给你做早饭是麻烦吗？在你紧张的时候陪着你，也是麻烦吗？”

慕寒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颊微微泛红：“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把时间都花在我身上。你可以和李晓一起出去玩，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每天围着我转。”

“我愿意。”知暖打断他，眼神坚定，“我花时间陪你，不是因为责任，也不是因为同情，是因为我想这么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很开心，这不是负担，是我心甘情愿的。”

她顿了顿，声音放柔了一些：“医生说你病情好转，这是好事。但你现在的好转，是因为有熟悉的环境和身边人的支持。你现在搬出去，面对陌生的环境，又要一个人面对所有事情，万一情绪反复怎么办？万一遇到让你紧张的情况，身边没有人帮你，你能应付得来吗？”

慕寒愣住了。他只想着不能再麻烦知暖，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他确实比以前好了很多，但面对陌生的环境和不熟悉的人，心里还是会下意识地感到恐惧。

“可是……”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知暖打断了。

“没有可是。”知暖的语气很坚决，却又带着温柔，“慕寒，我知道你想独立，想变得更好，我为你感到开心。但独立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说一定要搬出去住才叫独立。你可以慢慢学，比如试着自己去超市买东西，试着和店员简单交流，试着一个人去图书馆。这些都是独立的表现，不一定非要用搬出去这种方式来证明。”

她走到他面前，轻轻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她的手心暖暖的，传递过来的温度让慕寒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而且，”知暖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从来没有觉得你麻烦。能看着你一点点变好，能陪你走过这段最难的路，对我来说，是很珍贵的事情。你不用觉得愧疚，也不用刻意和我拉开距离。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朋友之间，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互相陪伴。”

朋友这两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慕寒的心。他心里其实有一个更深的秘密，他不想只做知暖的朋友。但他不敢说，他怕自己的心思会吓到她，更怕连朋友都做不成。

“可是我……”慕寒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想成为能保护你的人，而不是一直被你保护。”

知暖看着他眼底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心里轻轻一动。她知道慕寒是个心思细腻又善良的人，他的这份心意，让她觉得很温暖。

“我相信你以后一定能保护我。”她笑了笑，眼底像盛满了星光，“但现在，让我再陪你走一段路，好不好？等你真正能独当一面，等你不再害怕陌生的环境，不再因为别人的目光而紧张，到那个时候，如果你还想搬出去，我一定不拦你。”

慕寒看着她温柔的笑容，心里的坚持渐渐松动了。他知道知暖说的是对的，他现在确实还没有做好独立面对一切的准备。而且，他不得不承认，他其实很舍不得离开这里，舍不得离开知暖。

“可是……”他还是有些犹豫，“我住在这里，会影响你的生活。”

“不会。”知暖立刻摇头，“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你而受到影响。我还是可以和李晓一起去上课，一起去图书馆，偶尔也会一起出去玩。只是晚上回来的时候，家里多了一个人，不会那么冷清，我反而觉得更安心。”

她顿了顿，故意开玩笑说：“而且，你还能帮我解决掉很多我不喜欢吃的青菜，多好呀。”

慕寒被她逗得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心里的沉重和愧疚也消散了不少。他知道，知暖是在故意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

“好吧。”他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那我不搬了。”

看到他答应下来，知暖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太好了！那我们快吃早饭吧，粥都要凉了。”

她拉着他的手走向餐桌，手心的温度温暖而坚定。慕寒任由她拉着，心里既踏实又温暖。他知道，自己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早餐桌上，知暖给慕寒盛了一碗小米粥，又剥了一个水煮蛋放在他碗里：“多吃点，一会儿我们还要去超市买东西呢。”

“去超市？”慕寒抬起头，有些疑惑。

“对呀。”知暖一边喝粥，一边说，“医生不是建议你多做一些日常的社交练习吗？去超市买东西，和店员沟通，就是很好的练习呀。而且家里的洗衣液和纸巾也快用完了，正好一起买回来。”

慕寒的心里微微一紧。去超市意味着要面对很多陌生人，还要和店员说话，这对他来说，还是有些挑战。但想到自己刚才答应知暖要慢慢努力，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知暖看出了他的紧张，笑着说：“别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就买几样东西，很快就回来。而且超市里的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不会一直盯着你的。”

“嗯。”慕寒点了点头，拿起鸡蛋慢慢吃了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一些，但心里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充满恐惧，反而有一丝小小的期待。他想试着迈出这一步，想让知暖看到他的努力。

吃完早饭，两人收拾好东西，便出发去超市。超市离小区不远，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走进超市大门，扑面而来的冷气和嘈杂的人声让慕寒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手心开始冒汗。他下意识地往知暖身边靠了靠，寻求一丝安全感。

知暖察觉到了他的紧张，悄悄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心暖暖的，带着一丝力量，让慕寒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别紧张，”知暖凑近他耳边，轻声说，“我们先去买洗衣液，就在前面。”

慕寒点了点头，紧紧跟着她的脚步。他低着头，尽量不去看周围的人，目光只盯着脚下的路。知暖没有催促他，只是慢慢走着，偶尔停下来问他：“你觉得这款洗衣液怎么样？香味会不会太浓？”

慕寒抬起头，看了看货架上的洗衣液，轻声说：“不会，挺好的。”

“那我们就买这款。”知暖拿起一瓶洗衣液放进购物篮里，又拉着他走向纸巾区，“纸巾你喜欢抽纸还是卷纸？”

“抽纸吧。”

两人一边走，一边挑选东西，知暖总是会先问他的意见，让他慢慢参与进来。慕寒的紧张感渐渐减轻了一些，他发现，当他专注于挑选东西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在意周围的人了。

走到零食区的时候，知暖停下脚步，笑着说：“要不要买点零食？你平时看书的时候，可以吃一点。”

慕寒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零食，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怎么吃零食。”

“买点吧，偶尔吃一点没关系的。”知暖拿起一包坚果放进购物篮里，“这个坚果很健康，既能补充能量，又不会长胖。”

慕寒没有拒绝，只是看着她认真挑选的样子，心里暖暖的。他发现，知暖总是能记住他的喜好，也总能在不经意间照顾到他的情绪。

选好东西后，他们走到收银台排队。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付钱离开，慕寒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他知道，接下来要和收银员说话，还要付钱，这对他来说，是最大的挑战。

“别害怕，”知暖感觉到了他的紧张，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一会儿我来付钱，你只要跟收银员说一声‘谢谢’就好，很简单的。”

慕寒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很快就轮到他们了。收银员是一位年轻的女孩，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您好，一共是五十六元。”

知暖拿出手机准备扫码支付，同时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慕寒。慕寒看着收银员，嘴唇动了动，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周围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他的脸颊开始发烫，手脚也有些僵硬。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知暖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轻声说：“没关系，慢慢来。”

慕寒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谢谢”，然后睁开眼睛，看着收银员，用尽全力，小声说：“谢谢。”

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收银员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不客气，欢迎下次光临。”

付完钱，知暖提着购物袋，拉着慕寒快步走出了超市。直到走出超市大门，感受到外面新鲜的空气，慕寒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你真棒！”知暖停下脚步，开心地对他说，“你刚才做得很好，已经能主动跟收银员说谢谢了，这就是很大的进步呀！”

看着她真诚的笑容，慕寒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真的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