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顶层公寓，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留下满室静谧。华丽的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

云衡脱下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和一小片苍白的肌肤。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却比在宴会上时清亮许多，带着一种卸下伪装后的松弛。

兰霁也脱下了西装外套，里面是简单的白色衬衫，更衬得他身形清隽，气质冷冽。他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在云衡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宴会上带来的、属于香水和酒精的浮华气息，但更多的，是两人之间那种无需言说的、微妙的氛围。

“你……”兰霁抬起眼，清冷的眸光落在云衡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似乎很精通那些商业上的事情。”

他想起宴会上云衡与人周旋时，那种对市场、资本、人脉的精准把握和运筹帷幄，那绝非一朝一夕能够练就。

云衡闻言，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唇角漾开一抹有些复杂，又带着点怀念的笑意。他拿起茶几上的水壶，给兰霁倒了杯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壁。

“是啊，”他轻声道，目光有些悠远，仿佛透过眼前的空气，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因为在现实世界里，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被规划好了——继承家业。”

他顿了顿，看向兰霁，语气平静地讲述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回避或模糊：

“云家，算是有些底蕴的家族。产业涉及金融、地产、科技多个领域。我是独子，从懂事起，就知道肩膀上将来要扛什么。”

“我父亲是个典型的商人，精明，强势，要求极高。他教我识人断物，教我资本运作，教我如何在谈判桌上寸土必争，也教我……身在高处必须承受的孤独和压力。”云衡的声音很平稳，但兰霁能听出那平静之下隐藏的、沉重的过往。

“那我母亲……”他提到母亲时，眼神柔和了许多，“她是个很温柔，但也很有主见的女人。出身书香门第，是位小有名气的画家。她和我父亲的结合，当年也算是一段佳话，一个精明世故，一个清雅脱俗。”

他笑了笑，带着点感慨：“我父亲那样的人，在商场上杀伐决断，回到家，却会因为我母亲喜欢某幅画，就想方设法为她拍下来；会记得她所有细微的喜好，包容她偶尔艺术家的任性。我小时候不懂，后来才明白，那大概就是爱情吧。无关利益，只是恰好那个人是她。”

兰霁安静地听着，这是他第一次听云衡如此详细地谈起他的过去，他的家庭。与他这个在福利院长大、孑然一身的人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他们很爱我，但表达方式不同。”云衡继续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父亲希望我成为合格的继承人，所以对我要求极为严格，功课、礼仪、商业知识，一样不能落下。母亲则更关心我快不快乐，身体好不好……她知道我心脏不好，总是偷偷帮我挡掉一些过于严苛的训练，给我找最好的医生，在我被父亲训斥后，悄悄给我塞糖果，陪我看那些‘没用’的星星。”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握着水杯的手上，那手指修长，却带着病态的苍白：“可能是因为身体原因，也可能是天性使然，我其实对经商并没有太大热情。我更喜欢的，是历史。喜欢在故纸堆里探寻过去的痕迹，感受那些波澜壮阔与细水长流。后来，我忤逆了父亲的意愿，选择去大学做了历史系教授。”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兰霁，眼神带着点自嘲，又有点释然：“是不是觉得挺讽刺？一个被当做商业帝国继承人来培养的人，最后却跑去研究故纸堆。我父亲气了很久，但……最终还是默许了。或许是因为我母亲的支持，也或许是他明白，强扭的瓜不甜。”

“历史教授……”兰霁轻声重复，这确实与云衡展现出的渊博学识和那种沉淀的气质相符。

“嗯。”云衡点了点头，然后，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直直地看向兰霁，语气变得格外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兰霁，”他叫他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兰霁迎上他的目光，心中微微一动。

“我认识你，比你想象的要早得多。”云衡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敲在兰霁的心上，“不是在‘深渊回廊’，而是在现实世界。”

兰霁的瞳孔微缩，清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明显的愕然。现实世界？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云衡。

云衡看着他惊讶的样子，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又温柔的笑意：“你可能不记得了。那是在很多年前，你还在……福利院的时候。”

福利院？兰霁的心猛地一跳。

“我当时跟着母亲参与一个慈善项目，去你们福利院捐赠书籍和助学金。”云衡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午后，“我母亲在跟院长谈话，我嫌屋里闷，就自己走到后院。然后，我就看到了你。”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珍视的回忆：

“你一个人坐在一棵老槐树下，抱着一本破旧的、明显超出你年龄的物理启蒙书在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你身上，你那么小，那么安静，背却挺得笔直，眼神……就和现在一样，清亮，冷静，带着一种不服输的倔强。”

“那时候，你才……大概十岁？”云衡努力回忆着，“我当时就在想，这个小孩，眼神真特别。后来，我匿名资助了你之后的学业，一直到你考上大学。我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每一次考试的优异成绩，知道你选择了物理系……”

他坦白了一切，包括那份长达多年的、单方面的注视与守护。

兰霁彻底怔住了。

他当然记得那份匿名的助学金，那是支撑他走出福利院、完成学业的重要力量。他曾无数次猜测过资助人的身份，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个人。

会是眼前这个，在恐怖游戏中与他并肩作战，在休息世界对他体贴入微，在名利场上运筹帷幄，却又身患重病、气质复杂的男人。

原来，那份支撑他多年的善意，源头在这里。

原来，云衡对他的了解和那份莫名的熟稔，并非空穴来风。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兰霁一贯冷静的大脑，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他看着云衡，看着他那双盛满了复杂情绪——有忐忑，有期待，有温柔，也有如释重负——的桃花眼。

所以，从一开始在血月下的合作邀请，就不是偶然？

所以，那些不动声色的照顾和了解，都源于这份跨越了时间的……关注？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墙壁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云衡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兰霁的审判。他苍白的脸上，因为紧张和期待，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红晕。

良久，兰霁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辨明的情绪：“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云衡深吸一口气，坦诚道：“一开始，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后来……是怕你误会。怕你觉得我的接近别有用心，怕你……推开我。”

他苦笑道：“我习惯了在谈判桌上算计权衡，但在你面前，那些手段都让我觉得……不堪。我只想，单纯地保护你，让你在这个该死的地方，能活得好一点。”

他的话语真挚，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

兰霁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他想起云衡在副本中一次次挡在他身前，想起那个毫不犹豫使用的“生命信标”，想起他笨拙却认真的照顾，想起他卸下伪装后的疲惫与真实……

原来，这份沉重的、跨越了生死的守护，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了。

他再次抬起头，清冷的眸光落在云衡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那双总是如同寒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冰释，融化了一丝暖意。

“我知道了。”他轻声说。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也没有立刻的接受。只是这样一句平静的“我知道了”。

但云衡却从这简单的四个字里，听出了某种默许，听出了那坚冰裂开的第一道缝隙。

他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了下来，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和酸涩涌上心头，让他的眼眶微微发热。

“谢谢。”云衡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低下头，掩饰住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谢谢你……没有推开我。”

夜色深沉，公寓里一片宁静。一场倾谈，揭开了过往的迷雾，也将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膜，悄然捅破。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但至少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地靠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