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三哥,到了京都,不必寻我。
“简青,三哥还没起?”东方的鱼肚还未褪去,少年的爪刚攀上了蓝三的门就被简青扯了下来。
“你轻些捶,三爷昨晚睡得不好。”简青瞪着他。
“怎的没睡好?”少年担心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简青欲开口,却听旁边的简言“咳咳”两声。
还不是因为你,这几夜哪一夜是安生的。
“是我不好,我不该拉着他喝酒。那我坐在门口等他。”少年听言,附身吹地,顺顺屁股,席地而坐。
廊檐低小,却不染尘埃,庭院里有晨露的清新气,还有池塘里鱼儿的活气。
屋内传来起身的声音。
蓝三打开门,面上有些苍白,他披着外袍:“阿婴来了?今天要做什么去?”
“今天去拜神!”少年麻雀一样跳起。“城东的观音庙,阿槿说极灵的。”
“好,就依你。阿婴早饭用了吗?”
“阿槿说,观音庙的素面是极好的。”少年满眼期待。
“好,那我们就去吃素面。”
“那要快些,晚点就没啦!”少年拉过蓝三的外袍,“上下其手”,帮蓝三穿衣。
不多时,蓝三的青衫落在身上,虽说有些乱,但倒也乱得有模有样。
观音慈笑,人头攒动。
少年跪在像前,闭着双目,双手合十,脸上虔诚。
蓝三看着他庄重、郑重、身体也重,待到炉鼎里的香燃尽了,他把自己也跪成了一尊佛。
焚香诵经,嘤嘤嗡嗡,钟声苍脆,飞鸟投林。
“三哥,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
“什么?”
“我想做只鸟。”
“这么简单?”
“嗯呢。”
“那你许了那么长时间?”
观音庙旁是一家生药铺,熟悉的药香曲曲折折,如影随形,少年觉得那药香竟盖过了庙中的梵香。“我师兄说,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我说了三百遍,菩萨一定被我感动到。”
回客栈的路上,少年摸摸这个摊,又跑向那个摊,又是讲河西的李二为了一只鸡打了王五一顿,又是讲河东张三家的猪卖了个好价钱羊生了个小羊崽。直逗得阿槿笑弯了腰,简青瞪翻了眼,简言依然沉着一张脸。
晚饭是在客栈用的。
少年觉着这一月走遍了漳州城,却唯独只把客栈当成了睡觉的地,很是对不起客栈老板那被杀掉的三只鸡和烧了一半的小厨房,觉得还是要让老板从他们身上多赚一些钱。
“三哥,明日我就要走了。”少年终于开口。
“好。”蓝三好像早就知道。
“三哥,这几夜谢谢你了。”院子里打扫过,但是还是有血味,极淡,却慑人。
“不难应付,你别担心。”
“三哥,出冬之毒好解,但出冬种子的毒,极伤身。”少年饮一杯酒,接着说道:“你要好好休养一番。”
“好的。”蓝三也喝酒,“一直也没机会谢谢你救我。”
“原就是救我才中的毒。”
“但我仍要谢谢你。”蓝三举杯,说的极为郑重。
“三哥,到了京都,不必寻我。”
就此别过,你不必寻我,我亦不去寻你。有些人有些事,留在记忆里就够了。
“倘若偶遇,我们还能⋯⋯”蓝三问得极小心。却被少年打断。
“不了,我不想。”
京都的水,涡旋浪涌,人掉下去,连个水都来不及呛,就沉了。我有这两月,已经够了。
“三哥,我再敬你最后一杯酒。”少年举杯,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他觉得自己飘飘欲仙,头在飞,身体在飞,说的话也在飞。还有个青影拉着他陪他一起飞。怪不得师父爱喝酒,原来酒竟是这世间顶好的忘忧草。
下山以来,少年也爱上了酒。可回了京都,还能这样无所顾忌地醉吗?
“三哥,话本子里都是英雄救美人,可我不是美人。”
“我也不是英雄。”蓝三摸着他的绒发。
“你三番几次救我于危难中,怎么不是英雄。”少年捏着自己的包子脸,心中发闷,“可我怎么就不美了呢。”
“我救你,不看脸。”
“三哥,你的眼睛真好看,我听别人说什么“一双瞳人剪秋水”,我把你的眼睛带走吧。”少年捧着蓝三的脸,看着他的眸,伸手去摸。
蓝三把脸凑近,“好,给你带走。”
“三哥,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蓝三牵下覆在自己眼上的手,轻轻握了握。
蟾宫高悬,四下愀然,少年已是醉眼朦胧。
蓝三又摸了摸少年的头,轻叹道:“阿婴,睡吧。”
灯火阑珊,蓝三剪着烛花,燃尽的烛线落在火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竟是出冬之毒。”简言的话中透出诧异。
“他说是,那便定是了。”蓝三的语气轻不可闻。
“他⋯⋯一直以为⋯⋯拖累了我们。”简言有些不忍,“所以要分开走。”
“是有人来接他了。”蓝三继续剪着烛花。
“三爷,其实沂州,我们本可不必去。”
蓝三摆摆手,“罢了,去都去了⋯⋯许是天都在助我。”
“说到底,是谁拖累了谁,谁又能说得清呢?”蓝三暗忖片刻,沉吟不语。
“出冬之毒么?不再见了?”
“我若化龙君作浪,信知何处不相逢。”
走了两月的水路,终于迎来了陆路。漳州城已在身后,少年与阿槿在行道上徐徐走着。如影随形的药香由清冽变得浓郁,一队车马出现在前方。
吃吃赖赖,走走停停。到底还是迎来了这一天。
“林间的兄弟,就送到这里吧!后面不劳费心了!”满身药香的白衣男子厉声喝道,林间的褐影转瞬即逝。
“阿婴,过来。”白衣立着不动,伸出手来。
少年咧着嘴蹦到人前,“师兄。”他仰着头,尽量让自己笑的真诚些,好让师兄少说两句。
“我说的是多久?你又走了多久?”白衣男子一巴掌拍在少年的脑袋上,冷声吓飞了栖林的鸟。
“前面就是沂州,你勿要贪玩,早早雇车回家,此地到京都脚程至多一个月,若你一个月还未归家,我定会亲自来抓你。”
想起师兄离时所言,再看着眼前这阵仗,少年哭笑不得。原以为师兄只是吓唬自己,没想到他竟真的说来就来。
少年狗腿了起来,“那生药铺消息可真灵通啊!师兄好手笔。”
若不是蓝三中毒,他可不会踏入任一家药铺。
师兄的脸色却更差了。“下山前跟你说过多少次,人心叵测,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为人解毒?。”
“嘿嘿,师兄,我错了。”少年脸上的笑越发假情假意。
事已至此,那白衣便也不再揪此话头。
白衣叹一口气:“阿婴,你哥哥也来了。跟他回去吧。”
良久,白衣男子抚着少年的毛头,顿了一下,“如果⋯⋯如果⋯⋯”却终是无话可说。末了,推了一把少年的肩:“去吧。”
“你若想回来,就随时回来。”白衣声音远远传来,“我接你回九嶷山。”
少年苦笑,我当真还能回九嶷山吗?就连这三个月,都已经是好不容易偷来的了。
青历五年春,京都城南别院走水,时相之妻受惊,于烈火中早产生下一子后离世。时相幼子因先天不足身弱体虚,几欲殒命。
期月之后,九嶷山药王过京都,时相为救爱子,苦求于药王。 药王携幼婴回九嶷山,行前有言:“可盼束发。”
南青帝不舍,为佑时相幼子,行前许下诺言:“归来之日,赐皇子正君之荣。”
十五倏忽,星隧贸迁,甫一束发,时相之子果平安归来。
一队车马,日夜兼程,像一柄利刃,插进了京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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