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墙上的挂钟时针早已悄无声息地越过了数字十一,沉稳地走向午夜。顾清羽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指尖还残留着键盘冰冷的触感。最后一个紧急漏洞终于修复完毕,长时间的专注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球也干涩发紧。
他关掉电脑,办公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出远处楼宇冰冷的轮廓,那些光亮却丝毫照不进他此刻疲惫的心底。他拿起手机,屏幕干净,没有未接来电,只有几条早些时候收到的、来自顾沉星的信息。
“哥,晚饭做好了,你几点回来?”
“哥,菜凉了,我给你热着。”
“哥,你还在忙吗?”
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三个小时前。
一股混合着愧疚和无奈的情绪缓缓漫上心头。他几乎能想象出弟弟守着满桌饭菜,从期待到失落,最后归于沉默的样子。他快速回了条信息:“刚忙完,现在回去。”然后拿起外套,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办公室。
深夜的电梯下行得格外缓慢,镜面墙壁映出他略显苍白的脸和眼底的青黑。电梯厢里只有他一个人,寂静放大了一切细微的声响,也包括他内心那点不易察觉的不安。
最近项目吃紧,加班成了常态,他知道冷落了弟弟,每次晚归,都能感受到顾沉星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低气压,虽然弟弟从不真的抱怨,总是表现得很懂事,但那无声的控诉反而更让他揪心。
车子驶入小区地下车库,停稳。顾清羽推开车门,脚步声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带着一丝急切。他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看着数字不断跳动,离家越近,那种莫名的心慌感却愈发清晰。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投下冷白的光线。他走到自家门前,掏出钥匙,金属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门被推开。预料中的温馨灯火没有出现,迎接他的是一片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黑暗。客厅的窗帘没有完全拉拢,远处路灯的一点微光勉强透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如同默剧剪影般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凝固般的气息,晚餐的食物香气早已散尽,只剩下一种空旷房屋独有的味道。
顾清羽的心猛地一沉。“小星?”他试探着唤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异常突兀。他伸手按下了门口墙壁上的开关。
“啪。”顶灯骤亮,刺目的白光瞬间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客厅沙发上那个蜷缩着的身影。
顾沉星穿着家居服,抱着膝盖,整个人深陷在沙发角落的阴影里。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他没有开电视,没有玩手机,甚至没有开一盏小小的壁灯,就这样在彻底的黑暗里,不知道坐了多久。
他的脸埋在膝盖里,顾清羽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单薄的肩膀和微微弓起的背脊,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脆弱和死寂。
“小星?”顾清羽又唤了一声,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换上拖鞋,快步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靠近,顾沉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他没有抬头。
顾清羽在他面前的茶几旁蹲下身,这个角度,他能看到弟弟低垂的侧脸,以及那长长睫毛上挂着的、尚未干透的晶莹泪珠。他的脸颊上还有清晰的泪痕,在冷白灯光下反射着湿润的光。他就那样无声地流着泪,没有抽噎,没有哭声,只有沉默的、不断滚落的泪珠,砸在他自己的手臂上,也砸在顾清羽的心上。
这一幕,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具冲击力。
顾清羽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钝痛蔓延开来。他伸出手,想要碰触弟弟的肩膀,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停顿了一下。
“小星,对不起,哥今天工作太忙了”他试图解释,声音干涩。
他的话没有说完。顾沉星忽然动了。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彻底浸透的眼睛,像是两口幽深的泉,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委屈,还有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剧烈到扭曲的情绪。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因为紧抿而失去了血色。
他几乎是扑过来的,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道,双臂死死地环抱住顾清羽的腰,将整张湿漉漉的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少年的身躯在剧烈地颤抖,如同秋风中最单薄的一片落叶。
“哥……”他终于发出了声音,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哭腔,像是从撕裂的胸腔里艰难挤出来的一样,“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见了”
他的手臂收得极紧,勒得顾清羽几乎有些喘不过气,那力道带着一种绝望的、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全世界的恐惧。温热的泪水迅速濡湿了顾清羽颈侧的衬衫布料,烫得他皮肤一阵灼痛。
“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像爸爸妈妈那样把我一个人丢下”顾沉星的声音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玻璃碎片,扎得顾清羽血肉模糊。
父母常年在国外,忙于事业,对家庭的疏离是他们兄弟俩心照不宣的隐痛。顾清羽从未想过,这份被自己小心翼翼掩盖起来的失落和不安,在弟弟心里竟然演化成了如此深重的阴影和恐惧。
他是因为这个,才如此害怕自己的晚归吗?是因为这个,才会在黑暗中独自流泪,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吗?
所有的解释、所有的道理,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顾清羽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心疼席卷了他,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放弃了任何言语,只是用尽全力回抱住怀中颤抖不止的少年,一只手紧紧环住他的背,另一只手轻柔地、一遍遍地抚摸着他后脑柔软的头发。
“傻瓜”顾清羽的声音低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哥怎么会不要你?哥永远不会丢下你。只是工作,只是临时有事,以后不会了,哥保证。”
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从颈窝处闷闷地传来。顾沉星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抱着他,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泪水流得更凶了。
顾清羽任由他抱着,任由他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衣衫。他拍着弟弟的背,像哄一个受惊的孩子,内心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心疼,有愧疚,有自责,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对于这份过于沉重依赖的不安。
弟弟对他的占有欲,似乎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这种情感,强烈得几乎带着毁灭性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顾沉星的颤抖渐渐平息,哭泣变成了细微的、间隔很久才出现一次的抽噎。但他依旧没有松手,依旧紧紧地抱着顾清羽,仿佛这是他在茫茫大海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顾清羽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轻声说:“小星,先松手,哥去给你倒杯水。”
听到这句话,顾沉星的手臂瞬间又收紧了些,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惶,仿佛“松手”就意味着分离。
“不……”他嘶哑地拒绝,声音微弱却坚定。
顾清羽看着他这副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叹了口气,妥协道:“好,不松手。那我们起来,去沙发上坐好不好?地上凉。”
他半抱半扶地将顾沉星从地上拉起来,一起坐到沙发上。顾沉星立刻又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紧紧挨着他,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只手还死死抓着他腰侧的衣服,生怕他消失。
顾清羽抽过几张纸巾,动作轻柔地替弟弟擦拭脸上狼藉的泪痕。指尖触碰到他微凉湿润的皮肤,感受到他细微的瑟缩和全然的依赖,顾清羽的心再次被一种柔软而酸胀的情绪填满。
他低头看着弟弟通红的眼眶和鼻尖,看着他因为哭泣而显得格外脆弱的神情,之前心底那点关于“界限”的思考和不安,在此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有些冷酷。他的弟弟,只是太缺乏安全感了,只是太害怕失去了。作为哥哥,他应该给予更多的耐心和陪伴,而不是怀疑和疏远。
“以后哥尽量不加班,如果实在要晚回来,一定提前给你打电话,好不好?”顾清羽柔声承诺。
顾沉星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肩膀。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彼此交织的呼吸声。明亮的灯光下,兄弟俩相拥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亲密无间,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彼此。
顾清羽轻轻拍着弟弟的背,感受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和放松下来的身体。他以为弟弟睡着了,正准备调整一下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些,却听到怀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睡意和无比依赖的嘟囔。“哥,别离开我”
顾清羽拍抚的动作顿住,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他低下头,看着弟弟毫无防备的睡颜,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泪珠,在灯光下像破碎的星辰。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做出了回应。
“嗯,哥在。”他不会离开。这是他的责任,是他从小立下的誓言,也是他无法割舍的羁绊。
然而,在他看不到的角度,靠在他肩上、似乎已然熟睡的顾沉星,那紧闭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抓着他衣角的手指,无声地收得更紧。
黑暗中滋生的恐惧是真的,失控的泪水也是真的。但唯有这样彻底的情绪爆发,才能牢牢锁住哥哥的愧疚和心疼,才能让那道名为“关心”的界限,再次为他模糊,为他让步。
哥哥的保证,他听到了。而他要的,远不止是“尽量”而已。
他要的是绝对,是永远,是哥哥世界里,唯有他一人存在的、不容任何外界事物侵扰的绝对领域。今晚的失控,只是他维护这个领域的一次必要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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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