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阳光如同熔化的金子，慷慨地泼洒在市一中的校园里。葱郁的香樟树叶被晒得油亮，知了在枝头不知疲倦地鸣唱，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浓烈而纯粹的香气，混合着青春独有的汗水和躁动。今天是高三学生的毕业典礼。

校园里随处可见穿着崭新校服或学士服的身影，他们脸上洋溢着解脱的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三五成群地拍照、签名、拥抱，叽叽喳喳的声音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顾清羽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棉质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他穿过喧闹的人群，目光在攒动的人头中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今天特意请了假，推掉了一个不太重要的会议，只为不错过弟弟人生中这个重要的时刻。想到顾沉星穿上毕业服的样子，他嘴角就不自觉地扬起一丝温和的笑意。

终于，在礼堂侧门那棵巨大的榕树下，他看到了顾沉星。

少年身姿挺拔，深蓝色的毕业服衬得他肩宽腿长，平日里柔软的头发被仔细打理过，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俊朗的眉眼。他正被几个同学围着说话，脸上带着顾清羽熟悉的、略显腼腆却足够得体的笑容。然而，当他的目光掠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顾清羽时，那双眼睛瞬间被点亮了，如同投入星子的深潭，漾开纯粹而热烈的光芒。

“哥！”顾沉星几乎是立刻抛下了身边的同学，像一只归巢的雏鸟，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顾清羽面前，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和依赖，“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你工作忙”

“答应你的事，我什么时候食言过？”顾清羽笑着，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替弟弟整理了一下微微歪掉的毕业帽流苏，又帮他正了正胸前的领带。他的动作熟练而温柔，带着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今天很帅，小星。”

顾沉星微微低下头，配合着哥哥的动作，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翘。他享受这种被哥哥专注对待的感觉，仿佛自己是他的全世界。

“典礼快开始了，我们进去吧。”顾清羽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礼堂内人头攒动，家长们举着手机或相机，翘首以盼。顾清羽在观众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顾沉星则和同学们一起坐在前排的毕业生区域。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顾清羽也能感觉到，弟弟的目光总会时不时地回头寻找他，一旦与他的视线对上，就会露出一个安心又灿烂的笑容。

校长和教师代表的发言依次进行，内容无外乎是鼓励与展望。顾清羽的注意力却更多放在那个总是回头看的背影上。他看着弟弟和其他毕业生一样，在听到精彩处时鼓掌，在和同学低语时微笑，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油然而生。父母不在身边，他既当哥又当爸，能将弟弟照顾得这样好，他内心充满了成就感。

典礼的高潮是优秀毕业生的颁奖环节。当主持人念到“顾沉星”的名字时，顾清羽的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他看着弟弟从容不迫地走上台，从校长手中接过那份象征荣誉的证书，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使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的小星，原来已经如此优秀了。

颁奖仪式结束后，人群开始向礼堂外流动。顾清羽随着人流走到礼堂门口宽敞的广场上，那里已经成了欢乐的海洋，到处都是合影留念的人群。他站在一处稍显安静的树荫下，等待着顾沉星过来找他。

“哥！”没过多久，顾沉星就摆脱了围着他的同学，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兴奋，“我没给你丢脸吧？”他晃了晃手里的优秀毕业生证书，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

“怎么会丢脸？我弟弟是最棒的。”顾清羽接过证书，仔细看了看，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他拿出准备好的单反相机，“来，站好，哥给你多拍几张照片。”

顾沉星立刻配合地摆出姿势，或严肃，或微笑，或搞怪，镜头下的他青春飞扬，每一帧都充满了生命力。顾清羽透过取景框看着弟弟，耐心地调整着角度，捕捉着他每一个精彩的瞬间。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男声插了进来。

“顾沉星同学，恭喜毕业。”

顾清羽放下相机，看到一位穿着白色衬衫、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他气质儒雅，笑容和煦，手里也拿着一份毕业证书，看样子应该是学校的老师或者学长。

“林修学长？”顾沉星转过身，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随即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礼貌的笑容，“谢谢学长。”

林修的目光越过顾沉星，落在了顾清羽身上，带着一丝善意的探究：“这位是？”

“这是我哥哥，顾清羽。”顾沉星侧身介绍，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亲昵和骄傲，“哥，这位是林修学长，我们学校之前考上A大的传奇人物，现在还在A大读研，今天被邀请回来作为优秀校友发言的。”

“你好。”顾清羽微笑着向林修点头致意。A大是顶尖学府，能考上并且继续深造的，无疑是极为优秀的人才。他对有才华的年轻人向来抱有欣赏的态度。

“顾先生你好。”林修伸出手，与顾清羽握了握，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态度不卑不亢，“经常听沉星提起你，说他哥哥多么厉害，今天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过奖了，是他小孩子心性，夸张了。”顾清羽谦和地笑了笑，目光落在林修胸前的校徽上，“A大是个好地方，学术氛围很浓。”

“是啊，尤其是计算机和金融相关专业，在国内都是顶尖的。”林修似乎对顾清羽很有好感，很自然地接过了话题，“顾先生是从事……”

“我在一家科技公司做软件架构方面的工作。”

“那和我们专业很相关啊！”林修眼睛一亮，话语间多了几分遇到同好的热络，“我们学校实验室最近正好在做一个分布式系统优化的项目，遇到了一些并发处理的瓶颈，不知道顾先生有没有什么建议”

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顾清羽也认真起来。他与林修就着某个技术难点交谈了几句，两人观点契合，思路清晰，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感觉。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个同样出色的年轻人站在一起交谈的画面，显得格外和谐养眼。

顾清羽很久没有遇到能如此流畅讨论技术的同龄人了，一时谈得投入，没有注意到身旁的顾沉星，脸上的笑容正在一点点淡去。

顾沉星安静地站在哥哥身边，看着哥哥与林修相谈甚欢，看着哥哥眼中流露出的、那种他很少见到的、属于专业人士的专注和欣赏。哥哥对他笑，是温柔的，宠溺的；但对林修笑，却是平等的，带着认同和赞许的。

这种区别，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的心底。

哥哥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他。在哥哥眼里，他永远都是那个需要被照顾、被保护的弟弟。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维持着，甚至比刚才更加腼腆和乖巧，仿佛在为哥哥遇到谈得来的人而感到高兴。但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却微微蜷缩了一下。他上前半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顾清羽的手臂，将半个身子的重量轻轻靠了过去，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会惹人反感的撒娇：“哥，太阳有点晒，我有点渴了。”

他的动作打断了顾清羽和林修的交谈。

顾清羽立刻回过神来，感受到弟弟靠过来的体温，以及那语气里细微的依赖。他侧过头，看到顾沉星微微蹙起的眉心和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的脸颊，顿时心生怜惜。“不好意思，林先生，我们先去那边阴凉地方喝点水。”他带着歉意对林修说道。

“没关系，是我聊得投入，打扰你们了。”林修推了推眼镜，笑容依旧温和，他的目光在顾沉星挽着顾清羽的手臂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地移开，“能和顾先生交流很愉快，希望以后还有机会。沉星，恭喜你，期待在大学校园里见到你。”后面这句话，是对着顾沉星说的，带着学长对学弟的常规鼓励。

“谢谢学长。”顾沉星抬起头，回以一个无比纯良甚至带着几分感激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我会努力的。”

然而，就在顾清羽转身，准备带着弟弟离开去买水的瞬间，就在林修的目光还停留在他们背影上的那个刹那，顾沉星侧过头，将脸朝向林修的方向。

他脸上那纯真无邪的笑容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极具穿透力的警告。那双刚刚还盛满依赖和笑意的眼眸，此刻锐利如鹰隼，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界限感和排斥感。那眼神仿佛在说：“离他远点。”

这变化极快，如同电光石火，稍纵即逝。

林修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拿着证书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那个在顾清羽面前乖巧得像只小羊羔的男孩，怎么会露出如此……具有攻击性的眼神？那眼神里的寒意，让他这个成年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还没等林修反应过来，顾沉星已经转回了头，重新将脸颊贴在哥哥的手臂上，声音软糯：“哥，我想喝你上次买的那种果汁。”

仿佛刚才那个冰冷的注视，从未存在过。

顾清羽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他被弟弟依赖着，满心都是照顾他的念头，只是温和地应着：“好，哥带你去买。”

他带着顾沉星朝校园便利店的方向走去，兄弟俩依偎着的身影渐渐融入喧闹的人群和斑驳的光影里。

林修独自站在原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六月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后背反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回想起顾沉星刚才那个眼神，心底升起一股荒谬又凛然的感觉。

那个男孩，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无害。

他对自己哥哥的那种占有欲，已经强烈到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地步。

林修摇了摇头，压下心头那股异样的感觉。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或许只是兄弟感情特别好吧。他收起证书，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但那个冰冷的警告眼神，却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烙印。

另一边，顾清羽给弟弟买来了冰镇的果汁，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着，唇边沾着一点晶莹的水渍，像个满足的小动物。他拿出纸巾，自然地替他擦掉。

“刚才那个林修学长，很优秀。”顾清羽随口说道，语气里带着欣赏，“你以后上了大学，可以多跟这样的优秀学长学姐交流，能学到很多东西。”

顾沉星喝果汁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他抬起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眼神纯净无比：“嗯，学长是很厉害。不过……”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点小小的、理所当然的骄傲，“在我心里，哥哥才是最厉害的！谁都比不上！”

顾清羽被弟弟这毫不掩饰的崇拜逗笑了，心头那点因为工作而产生的疲惫似乎都被熨帖平整。他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就你嘴甜。”

他完全没有将弟弟的话往深处想，只当是孩子气的依恋和偏爱。

顾沉星享受着哥哥的抚摸，像只被顺毛的猫，眯起了眼睛。他低下头，继续喝着果汁，掩去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晦暗不明的光芒。

哥哥是他的光，是他的温暖，是他不容任何人觊觎的宝藏。

任何试图靠近、试图分走哥哥注意力的人，他都会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们知难而退。

阳光依旧明媚，栀子花香依旧浓郁，毕业的喜悦氛围笼罩着整个校园。顾清羽看着身旁乖巧的弟弟，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期盼。

他并不知道，一张以爱为名、精心编织的网，正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越收越紧。而第一个感受到这张网锋利边缘的局外人，已经悄然出现。

阴影，并非总是来自于乌云蔽日，有时，它也诞生于最灿烂的阳光之下，潜藏在最温暖的笑意背后。

顾沉星喝完最后一口果汁，将空盒子精准地投进远处的垃圾桶，然后重新挽住哥哥的手臂，笑容灿烂无邪：“哥，我们回家吧！你给我做了毕业大餐，我都等不及了！”

“好，回家。”顾清羽笑着应道，浑然不觉那悄然降临的阴影，正伴随着他们，一起走向那个名为“家”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