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更急了,砸在脸上像冰凉的针。
肖战被两名禁军一左一右架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地拖行在谢府蜿蜒的回廊中。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听雪轩的方向,却只见漫天飞雪,将方才抚琴的露台彻底隔绝在视线之外。
楚王府的马车就停在谢府正门外,玄黑色的车厢,比寻常马车宽大近一倍,车厢壁上雕刻着繁复的蟒纹,在灰蒙蒙的雪天里透着一股沉肃的威严。拉车的四匹马清一色乌黑,唯有蹄间一抹雪白,神骏非凡,此刻正不耐地踏着蹄子,喷出团团白气。
“进去。”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肖战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后腰被人不轻不重地一推,整个人踉跄着跌进了车厢。
车厢内温暖如春,角落里的银丝炭盆烧得正旺,与外面的冰天雪地恍若两个世界。淡淡的龙涎香气萦绕在鼻尖,这是皇室专用的熏香。
王一博随后弯腰进来,他身形高大,一进入车厢,原本宽敞的空间顿时显得逼仄起来。他解下沾了雪花的玄色大氅,随意丢在一旁的软垫上,然后在她毯上坐下,闭目养神,仿佛当肖战不存在一般。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积雪,发出沉闷的辘辘声。
肖战蜷缩在离车门最近的角落,尽量远离那个散发着无形压力的男人。他身上的白衣单薄,在室外时还不觉得,此刻进入温暖的车厢,被雪水浸湿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反而激起一阵更深的寒意。他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牙关紧咬,才勉强抑制住磕碰的声音。
车厢里静得可怕,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以及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肖战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的男人。
褪去了大氅,王一博只着一身暗紫色绣金蟒亲王常服,更衬得他肩宽腰窄,面容俊美如铸。只是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削弱了几分平时的冷厉,却添了一丝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这就是楚王王一博。年仅二十二岁,却已军功赫赫,权倾朝野。坊间传闻他性格冷僻,手段狠辣,在战场上杀人如麻,故有“玉面阎罗”之称。今日之前,肖战只远远见过他几次,每次都是前呼后拥,气势迫人,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与他同乘一车。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攫住了肖战。家破人亡的惨痛还未不及消化,转眼又落入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手中,未来的命运如同窗外的风雪,迷茫一片。
“冷?”
一个单音节的词突然打破了寂静。
王一博依旧闭着眼,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肖战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收紧双臂,摇了摇头。随即意识到对方闭着眼看不见,才低声道:“不冷。”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一博终于睁开眼,那双眸子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像是蕴藏着旋涡的寒潭。他的目光落在肖战被冻得发青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没什么表情。
他忽然动了。
只见他俯身,从座位下方取出一个紫铜小手炉,用火钳夹起两块银炭,不紧不慢地放了进去,盖上镂空盖子。然后,他伸手,将那个手炉递到了肖战面前。
“拿着。”
命令式的口吻,没有丝毫暖意,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物品是否需要保暖。
肖战愣住了,看着那个递到眼前、散发着融融暖意的手炉,没有动。他看不懂这个男人。前一刻可以冷酷地下令抄家,将他像物品一样强行索要,下一刻却又会注意到他冷,递给他一个手炉。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猫捉老鼠般的戏弄?
见他不接,王一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里多了一丝不耐:“需要本王再说一遍?”
肖战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底的情绪,终是伸出手,接过了那个手炉。温热的触感从冰冷的掌心蔓延开,确实驱散了些许寒意,但心底的冰冷,却愈发深重。
“谢……王爷。”他低声道谢,声音细若蚊蚋。
王一博收回手,重新靠回软垫,目光却并未从肖战脸上移开,像是审视一件新得的藏品。
“恨本王吗?”他忽然问,问得直接而残忍。
肖战握着手炉的指尖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恨吗?当然恨。若非他带兵查抄,谢家纵然获罪,或许还有转圜之机,他也不会瞬间从云端跌落泥沼,失去所有,连自由和尊严都被人捏在手里。
可他敢说恨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抬起头,迎上那双探究的眸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王爷奉旨行事,肖战不敢有怨。”
“奉旨行事?”王一博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淡淡的嘲讽,“你倒是会说话。”
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股迫人的压力感再次袭来。“肖战,记住你今天的话。从今往后,你的生死荣辱,皆系于本王一人之身。本王给你,你才能要。本王不给,你不能争。明白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肖战心上。
肖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话里赤裸裸的掌控欲。
“明白。”他低下头,避开了那令人心悸的视线。
王一博似乎满意了他的顺从,重新靠了回去,闭上了眼睛。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寂。
肖战紧紧抱着那个手炉,温暖的触感此刻却觉得有些烫手。他转头看向车窗缝隙外飞速掠过的街景,金陵城的繁华在雪幕中变得模糊不清。
马车最终驶入了一条极为宽敞肃静的街道,两旁的宅邸愈发宏伟,朱门高墙,守卫森严。最终,在一座气势远比谢府更为恢弘、门前立着两尊威风凛凛石狮子的府邸前缓缓停下。
高高的门楣上,悬挂着黑底金字的巨大匾额——
楚王府。
三个字铁画银钩,透着一股森严冷峻的气息,仿佛一张巨兽的口,要将人吞噬。
早有侍卫上前打开车门,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
王一博率先下车,立刻有仆从为他披上另一件干燥的玄色大氅。
肖战抱着手炉,跟着下了车。冰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抬头望着眼前这座如同巨兽蛰伏般的王府,心头沉甸甸的。
一个身着藏蓝色管事服、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快步上前,对着王一博恭敬行礼:“王爷,您回来了。”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肖战身上扫过,带着审视与好奇。
“嗯。”王一博应了一声,脚步未停,径直朝着王府大门走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随风飘入肖战耳中。
“王忠,带他下去。安顿在‘听竹苑’。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他踏出院子半步。”
名叫王忠的管事立刻躬身:“是,王爷。”
王一博的身影消失在朱红色的大门内,仿佛从未回头。
肖战独自站在风雪中,看着眼前深不见底的王府,抱着手炉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听竹苑?听起来是个雅致的地方。可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里就是他新的囚笼。
而那个被称为“玉面阎罗”的男人,就是他未来命运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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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