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四年,冬。
金陵城的雪,下得纷纷扬扬,却掩不住皇城东南角那座朱门大宅里透出的血腥气。
昔日车水马龙的谢府,此刻已被身披玄甲、手持利刃的禁军团团围住。抄家的旨意在一个时辰前送达,如同凛冬的寒风,瞬间冻结了这座百年书香门第所有的生机。
哭喊声、呵斥声、箱笼翻倒声混杂在一起,织成一曲家族倾覆的悲鸣。府中男丁女眷皆被驱赶到前院雪地里,瑟瑟发抖地跪成一团,华美的锦衣在泥泞和雪水中污浊不堪,脸上写满了绝望与恐惧。
唯有一个人例外。
谢府后园的听雪轩露台上,一架古琴,一炉将烬的残香,一个白衣胜雪的人。
肖战仿佛听不见前院的喧嚣,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下一刻,一道沉郁悲怆的琴音骤然划破压抑的空气。是《安魂曲》。民间传说,此曲可为亡魂指引归途,亦可为生者抚平哀恸。
他弹得极专注,眉眼低垂,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即便家族蒙此大难,即便自身前途未卜,他的侧影依旧挺拔如竹,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宁静。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发间、单薄的肩头,他却恍若未觉,整个人仿佛与这琴、这雪、这无尽的悲凉融为了一体。
琴音不似寻常哀乐那般嘶声力竭,反而如寒泉幽咽,如孤雁悲鸣,每一个音符都沉沉地敲在人心上,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苍凉。连不远处负责看守他的两名兵士,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脸上戾气稍减,露出些许茫然与不忍。
“啧,这谢家小公子,还真是……临危不乱。”抄家官员搓着手,对着身边一位身着紫袍蟒服、腰佩御赐金刀的年轻男子谄媚地笑着,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佻,“人都说他是金陵第一才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这一手琴艺,堪称绝响。可惜啊,摊上这么个谋逆的爹……”
那紫袍男子并未答话。
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得近乎凌厉,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出一道冷硬的弧度。周身散发出的气场比这寒冬更冷几分,那是久经沙场、执掌生杀大权淬炼出的威压,令人不敢直视。他便是当朝七皇子,受封楚王,掌禁军一部,权倾朝野的王一博。
此刻,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钉在露台上那个抚琴的白影身上。
前院的嘈杂,官员的絮叨,似乎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缕不绝如缕的琴音,和那个在漫天飞雪中,干净纯粹得不像话的人。
王一博见过太多人在灭顶之灾前的丑态。有痛哭流涕的,有跪地求饶的,有愤懑咒骂的,也有面如死灰、彻底崩溃的。
唯独没有像肖战这样的。
他不是在哀悼,更像是在……送行。以一种决绝而优雅的姿态,为这个即将彻底湮灭的家族,奏响最后的挽歌。那琴声里的悲,不是浮于表面的恐惧,而是沉入骨髓的痛楚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高贵。
一种……不该属于阶下囚的高贵。
“王爷?”官员见王一博久不言语,心下惴惴,试探着问,“按律,谢家十六岁以上男丁皆流放三千里,女眷及未满十六者充入教坊司。您看这肖战……是否即刻押走?”
“教坊司?”王一博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冰冷,听不出丝毫情绪。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肖战,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一丝……玩味。
他抬步,踩着积雪,不疾不徐地朝听雪轩走去。
玄色的靴子踏在洁白的雪地上,发出“咯吱”的轻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看守的兵士慌忙跪地行礼,大气不敢出。
琴音未停。
肖战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那双绣着暗金蟒纹的靴子停在他琴案前三尺之处,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琴声戛然而止。
肖战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
王一博看清了那双眼睛。很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挑,本该是潋滟多情的形状,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江南的烟雨,雾气昭昭,深不见底。那里面有没有恐惧?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打断后的不悦。
是的,不悦。即使身处如此境地,他依然保有某种艺术家的执拗。
王一博心中那点玩味更深了。他喜欢这种眼神,喜欢这种濒临破碎却又顽强维持着尊严的姿态。
“弹得不错。”王一博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肖战沉默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双手依旧按在琴弦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抬头。”王一博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肖战的下颌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然后,他依言将脸抬得更高了些,让那双迷蒙的桃花眼完全暴露在对方锐利的视线下。依旧没有言语,但那无声的倔强,比任何回答都更清晰地传递出来。
王一博俯下身,隔着琴案,伸手用指尖抬起了肖战的下巴。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轻佻的侮辱意味。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凑得近了,更能看清这张脸的精致。眉如远山,肤若凝脂,即便此刻面色苍白,也难掩其绝色风华。尤其是那双眼睛,近看更是勾魂摄魄。
王一博盯着这双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对身后跟上来的官员说道:
“此人,本王要了。”
官员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位以冷面无情著称的王爷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一时有些无措:“王爷,这……按律法……”
“律法?”王一博松开手,直起身,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充入教坊司的名单,划掉他。从今日起,他是楚王府的人。”
说完,他不再看那官员,目光重新落回肖战身上。肖战依旧维持着抬头的姿势,只是那双烟雨迷蒙的眸子里,终于清晰地闪过一丝震惊和……屈辱。
从抄家罪臣,到教坊司官妓,再到楚王府的……什么?奴仆?玩物?
前景似乎并未变得光明,反而坠入了更深的、未知的迷雾。
王一博很满意他眼中终于出现的裂痕。他转身,玄色大氅在雪地里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带走。”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为肖战的命运,彻底画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轨迹。
两名兵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肖战。古琴“哐当”一声被碰倒在地,琴弦崩断,发出最后一声哀鸣。
肖战被强行拖着离开露台,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架陪伴他多年的琴,目光随即穿过纷飞的雪花,落在那个渐行渐远的、挺拔而冷酷的玄色背影上。
楚王,王一博。
他将这个名字,死死地刻在了心底。恐惧、屈辱、还有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对未知未来的茫然,交织成一股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涌动。
雪,下得更大了。仿佛要彻底掩盖这世间所有的污秽与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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