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微光下,那一身红艳如血的嫁衣,衬得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腕,愈发苍白没有血色。
姜洛维持着抱膝坐地的姿势,不知道过了多久。寒冷和恐惧让他的身体有些僵硬,脑子却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混乱而异常清醒,甚至有点麻木。
他不是在做梦。指甲掐进掌心,有清晰的痛感。耳边不是电子合成音,而是真实的风声,以及死一般的寂静。身上这身累赘又扎眼的红衣,屁股底下冰冷坚硬的地面,空气中陌生的陈旧气味……所有的一切都在残忍地告诉他一个事实——他,姜洛,可能真的遇到了传说中的穿越。
而且还是穿到了他昨晚睡前听的那本叫什么《千秋劫》的书里?这身红嫁衣……难道他就是那个开场没多久就被暴君赐死的炮灰男后?
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窜上来。他努力回想那本小说,可除了开篇那几句枯燥的“永熙三年冬,大雪盈尺……”以及简介里模糊的提示,他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甚至不记得这个炮灰皇后叫什么名字,是怎么死的,只隐约有个“被赐死”的印象。
“完了……”姜洛把脸埋得更深,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只想当个安安稳稳的咸鱼,怎么就这么难?
就在这时,远处似乎传来了一些细微的声响。不是风声,更像是……脚步声,还有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姜洛猛地抬起头,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屏住呼吸,竖着耳朵仔细听。
声音由远及近,变得清晰起来。是几个人的脚步声,走得不算快,但很稳。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低低的交谈声,听不真切。
他们朝着这边来了!
姜洛瞬间慌了神。他该怎么办?躲起来?可这空荡荡的屋子,能躲到哪里去?装睡?可他明明醒着,而且心跳声大得估计外面都能听见了。
在他脑子一团乱麻的时候,脚步声已经在门外停住了。
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姜洛浑身一僵,眼睛死死盯着那扇沉重的、看不清具体样式的门。
门被缓缓推开了。更多昏暗的光线涌了进来,虽然依旧不明亮,但比之前只有缝隙透光要好得多。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提着灯笼的小太监,穿着青灰色的宫装,低眉顺眼。灯笼的光晕照亮了门口一小片区域,也映出了站在他们身后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深蓝色宦官服色的中年人,面白无须,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透着一种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精明和沉稳。他目光扫过空旷的屋内,最后落在了蜷缩在墙角、一身红衣格外显眼的姜洛身上。
姜洛也正惊恐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那蓝衣太监似乎对姜洛醒着并且坐在地上这件事并不感到十分意外,他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宫里人特有的那种平缓调子:“娘娘,您醒了。时辰不早,该起身梳洗了。”
娘……娘娘?
姜洛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外焦里嫩。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
那太监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只是侧过身,对身后吩咐道:“还不快扶娘娘起来,伺候梳洗。”
两个提着灯笼的小太监连忙应了声“是”,将灯笼挂在门边的钩子上,然后快步走上前来。他们的动作很轻,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练,一左一右就要来搀扶姜洛。
“等……等等!”姜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沙哑得厉害。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避开了小太监的手,“你……你们是谁?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和茫然。
蓝衣太监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语气平和地回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赵霖,是凤仪宫的掌事太监。此处自然是凤仪宫,您的寝宫。您昨日入宫,舟车劳顿,想必是累极了,所以歇息在此。”
凤仪宫?寝宫?昨日入宫?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石头,砸在姜洛的心上,坐实了他最坏的猜想。他真的穿成了那个皇后,而且听起来,还是刚嫁进来第一天?
可是,为什么他会被扔在这个又冷又黑、像库房一样的地方?难道这是什么下马威?还是说……那个暴君黎翊,已经打算开始折磨他了?
姜洛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可怕的念头闪过。但他看着眼前这个叫赵霖的太监,对方虽然语气恭敬,但姿态却有种无形的压力,而且他身后还站着两个小太监,门外影影绰绰似乎还有别人。
好汉不吃眼前亏。姜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现在什么情况都不了解,硬碰硬肯定不行。既然他们叫他“娘娘”,还说要“梳洗”,至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咸鱼的本能让他选择了最稳妥的做法——顺从。
他借着两个小太监的搀扶,站了起来。腿因为久坐和寒冷有些发麻,差点没站稳,幸好两边的小太监扶得稳。
“有劳……赵公公了。”姜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虽然内心早已天翻地覆。
赵霖微微颔首:“娘娘言重了,这是奴婢分内之事。”他侧身让开道路,“寝殿已经备好热水和朝服,请娘娘移步。”
姜洛这才注意到,门外是一条走廊,廊下站着另外几个宫女太监打扮的人,都低着头,悄无声息。这排场……确实和他想象中冷宫待遇不太一样。
他跟着赵霖,在两个小太监的虚扶下,走出了这间冰冷的屋子。外面是一个庭院,天色已经蒙蒙亮,可以看出庭院颇为宽敞,有假山树木,只是在这冬日清晨,也透着一股萧瑟。他们穿过庭院,走向正殿。
正殿显然和刚才那间屋子天差地别。虽然陈设依旧透着一种庄重肃穆,但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殿内燃着炭盆,暖意融融。精致的雕花门窗,华丽的屏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好闻的熏香味道。
几个穿着淡粉色宫装的宫女早已垂手侍立在一旁,见到他们进来,齐齐躬身行礼:“娘娘金安。”
姜洛被这阵仗弄得更加不自在,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赵霖指引着他走进内殿,那里已经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和干净衣物。两个年纪稍长的宫女上前,恭敬地道:“奴婢伺候娘娘沐浴更衣。”
姜洛看着那冒着热气的大木桶,还有宫女手里拿着的柔软布巾,脸上顿时有点发热。他赶紧摆手:“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你们……你们出去等吧。”
让他一个大男人被宫女伺候洗澡?这也太尴尬了!
宫女们似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赵霖。
赵霖目光在姜洛那身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皱巴巴的红嫁衣上扫过,又看了看他明显带着窘迫和坚持的脸,略一沉吟,便对宫女们点了点头。
宫女们这才躬身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殿内只剩下姜洛一个人,对着热气腾腾的浴桶。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这地方,规矩真大。
他三下五除二地脱掉那身碍事的红嫁衣,像是摆脱什么不祥之物一样把它扔得远远的,然后飞快地跨进浴桶。温热的水包裹住身体,驱散了部分的寒意和僵硬,让他舒服得差点呻吟出来。
直到泡在水里,姜洛才真正有了一丝真实感。他环顾四周,这寝殿布置得极其奢华,每一件摆设都透着精致和价值不菲。这就是皇后的待遇?可是,为什么他昨晚会被扔在那个黑屋子里?
他一边机械地清洗着身体,一边努力回忆和思考。可惜,对原书剧情几乎一无所知,让他完全处于被动。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身份很危险,那个暴君老公很危险,这个皇宫很危险。
“走一步看一步吧……”姜洛叹了口气,把整个人沉进水里。咸鱼的生存法则第一条:在陌生环境,敌不动我不动,保存体力,见机行事。
与此同时,外间。
赵霖安静地站在殿外廊下,看着院子里渐渐亮起来的天光。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低声道:“师父,热水和早膳都备好了,您要不要先去用点儿?”
赵霖摇了摇头,目光依旧看着殿门:“等娘娘收拾妥当再说。”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师父,这位……娘娘,瞧着好像……跟传闻不太一样?”昨晚被独自留在偏殿,今早醒来不哭不闹,只是有点吓着了的样子,而且刚才居然不让宫女伺候沐浴?这和他们之前听说的,那位出身清贵、规矩极重的姜家公子,似乎有些出入。
赵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主子的事,也是你能妄加议论的?”
小太监立刻噤声,低下头:“奴婢知错。”
赵霖收回目光,心里却也在转着同样的念头。这位新后,是有些不同。不过,在这深宫里,是真是假,是藏拙还是本性,日子长了,自然会见分晓。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好本分,不出差错。
姜洛磨磨蹭蹭地洗完澡,换上了准备好的衣服。是一套月白色的常服,料子柔软顺滑,穿在身上很舒服,只是款式依旧繁复,让他穿了半天。
他打开门,赵霖和宫女们还等在外面。
“娘娘,早膳已经备好,请您用膳。”赵霖躬身道。
姜洛确实饿了,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他跟着赵霖走到偏殿,一张圆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点心和小菜,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坐下后,看着满桌精致的食物,姜洛拿起筷子,却有点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旁边的宫女似乎想上前布菜,姜洛赶紧说:“我自己来就行,你们……不用管我。”
他实在不习惯吃饭的时候被人盯着,还要别人夹菜。
宫女们再次看向赵霖,赵霖微微点头,她们便退后一步,垂手侍立。
姜洛这才松了口气,开始专心对付眼前的食物。不得不说,御厨的手艺真是没得挑,哪怕是一顿简单的早膳,也做得极其美味。他饿得很了,吃得有点急。
赵霖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位新后用餐的仪态,可算不上优雅,甚至有点……狼吞虎咽?不过,倒是很真实,不像有些人那样矫揉造作。
吃到七八分饱,姜洛的速度慢了下来,脑子也开始重新运转。他得打听点消息。
他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绢布擦了擦嘴,故作随意地看向赵霖:“赵公公。”
“奴婢在。”
“那个……皇上他……”姜洛斟酌着用词,“今日可会过来?”
问完他就有点后悔,这问题是不是太直接了?万一那个暴君真的要来,他该怎么办?
赵霖回答道:“回娘娘,皇上今日要主持朝会,随后还要接见几位大臣商议北境军务,想必政务繁忙。是否会来凤仪宫,奴婢不敢揣测圣意。”
朝会?军务?听起来确实很忙。姜洛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点。不来最好,他现在完全没做好见那个“反派暴君”的心理准备。
“哦,这样啊。”姜洛点点头,假装镇定,“皇上日理万机,真是辛苦了。”
赵霖没有接话。
姜洛想了想,又换了个问题:“那……这宫里,平日里都有些什么规矩?我刚来,什么都不懂,还请赵公公多提点。”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谦虚好学。
赵霖便简单介绍了一下宫里的日常作息、请安规矩(主要是向太后请安,但听闻太后近年潜心礼佛,免了日常请安)、以及各宫主位的大致情况。姜洛听得似懂非懂,只记住了一个大概:规矩很多,人也不少,要小心行事。
最后,姜洛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我昨晚……怎么睡在那边了?”他指了指之前那个黑屋子的大致方向。
赵霖面色如常,答道:“回娘娘,昨日大婚典礼后,您可能是有些乏了,走到偏殿附近便说想歇息片刻。奴婢们不敢打扰,便伺候您在那边的暖阁歇下了。可是地方简陋,让娘娘休息不好了?奴婢这就命人重新收拾。”
暖阁?那冰冷空旷的地方叫暖阁?姜洛心里吐槽,但看赵霖说得一脸坦然,他也不好再追问。看来,昨晚的事,要么是有人故意整他,要么就是这个赵公公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管是哪种,都说明这凤仪宫乃至整个皇宫,水很深。
他打了个哈欠,昨晚根本没睡好,现在吃饱了,困意又上来了。咸鱼本性暴露,他现在只想找个舒服的地方躺平。
“我有点累了,想再睡会儿。”姜洛说道。
赵霖立刻道:“是,寝殿已经收拾妥当,娘娘请安心休息。奴婢就在外间候着,娘娘有何吩咐,随时唤奴婢即可。”
姜洛回到温暖舒适的寝殿,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盖着锦被。环境是好了,可心里的不安却一点没减少。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既然暂时安全,那就先养精蓄锐,毕竟,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
至于以后怎么办……等睡醒了再说吧。
带着满腹的迷茫和一丝鸵鸟心态,姜洛渐渐沉入梦乡。他不知道的是,关于他这位新后与众不同的言行举止,已经像水面的涟漪一样,开始在这深宫之中,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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