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鉴不远”四个字,如同四把冰冷的匕首,悬于太极殿上空,也悬在每个人的心头。
殿内死寂,连呼吸声都刻意压低了。
所有目光都焦着在御座之上,等待着帝王的反应,等待着那决定许多人命运、甚至可能影响国运的最终裁决。
是迫于这沉甸甸的史鉴压力,无奈妥协?
还是……
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皇帝即墨云阙,终于动了。
他没有暴怒,没有斥责,甚至没有立刻回应王崇山那泣血般的叩问。
他只是微微抬起了手。
指尖在龙椅扶手的金龙头颅上,轻轻一点。
那动作极其细微,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吸走了所有的声息。
珠旒微微晃动,碰撞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
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仿佛经过漫长压抑后的疲惫,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冰山缓缓移动:
“王太傅。”
三个字,让跪伏在地的王崇山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你口口声声,妖孽祸国。”皇帝的声音平稳得可怕,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政务,“那么,朕问你,你可能拿出实证?”
他微微前倾身体,珠旒后的紫眸,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穿透空间,钉在王崇山身上:
“刘昭仪御花园滑倒,是她自己不慎,太医已有诊断。与公主何干?莫非……”
他的声音在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
“是公主亲手推之?”
“陛下!”王崇山猛地抬起头,老脸因激动和屈辱而涨红,他梗着脖子,如同捍卫信仰的殉道者,声音嘶哑却执拗:
“公主身负异象,银发紫眸,本就是不容于世的征兆!其所在之处,屡生怪事,宫闱不宁,这便是实证!何需亲手推之?”
他挥舞着手臂,仿佛要抓住那些看不见的“怪事”:
“抓周惊魂,指认贪墨,道破厌胜,乃至此次刘昭仪见银光而流产!这一桩桩,一件件,岂是巧合二字可以掩盖?!”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不安与恐惧都倾泻出来:
“陛下岂不闻‘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此乃天示预警!老臣……”
“哦?”一声冷笑,打断了王崇山慷慨激昂的陈述。
那笑声来自御座,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皇帝即墨云阙缓缓靠回椅背,姿态看似放松,但那双透过珠旒的眼眸,却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抬起手,轻轻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玩味的,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照太傅所言,身负异象便是妖孽。”
“那么,朕这双眼睛,”他微微眯起眼,深紫色的流光在眸中转动,带着皇室独有的尊贵与神秘,也带着无上的威严,“自朕出生便是如此,与月殊一般无二的紫色。”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
“是否,在太傅眼中,朕也是妖孽之相?!也该被‘明正典刑’?!”
“轰——!”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整个太极殿彻底炸开了锅!
所有大臣,无论派系,全都骇然变色!
皇帝竟将自己与公主并列,以此反击!
这……这简直是……
王崇山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指控公主是一回事,可谁敢将“妖孽”二字加诸于帝王之身?!
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是彻头彻尾的谋逆!
“老臣……老臣绝无此意!”王崇山几乎是魂飞魄散,以头撞地,磕得砰砰作响,额头上瞬间一片青紫淤血。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
“陛下乃真龙天子,受命于天!紫眸乃天潢贵胄之象征,煌煌天威,岂是……岂是寻常可比?!陛下明鉴!老臣万万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念啊!”
他身后的那些附议大臣,也全都吓傻了,跟着拼命磕头,高呼“陛下息怒”、“臣等万万不敢”。
刚刚还气势汹汹、仿佛占尽大义的逼宫阵营,在皇帝这石破天惊的一问之下,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狼狈与恐惧。
然而,皇帝的怒火并未因此平息。
他冷冷地看着下方磕头如捣蒜的臣子,看着王崇山那瞬间萎靡狼狈的模样,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片冰凉的悲哀和更深的无力感。
他赢了这一回合吗?
看似是的。
他用最霸道的方式,暂时压制了对方的攻势。
但然后呢?
他堵住了他们的嘴,却无法真正消除他们心底根深蒂固的恐惧和猜忌。
“妖孽”的种子已经种下,不会因为他的强硬反驳而消失,只会转入更深的暗处,滋生蔓延。
王崇山不敢说他即墨云阙是妖孽,但他们依旧会坚信即墨月殊是。
争论,再次陷入了僵局。
支持皇帝的大臣们,虽然因皇帝的反击而振奋,但也意识到了问题的棘手。他们可以驳斥对方的荒谬,却无法提供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公主的“无害”与“祥瑞”。
而那些原本中立、或是心中存疑的大臣,此刻更是噤若寒蝉。
他们看到了皇帝的决心,也看到了老臣们的固执。
皇帝可以凭借无上权威暂时压制,但这绝非长久之计。
若强行推行,只会让流言在暗处发酵得更加凶猛,甚至可能损害皇帝“明君”的声望,让更多人觉得陛下为了私情,已然“昏聩”。
皇帝即墨云阙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太极殿。
他看到了李将军等人脸上的愤慨与担忧。
看到了王崇山等人伏地颤抖却依旧难掩的固执。
更看到了许多官员眼中闪烁的畏惧、疑虑,乃至……隔岸观火的冷漠。
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尽管他坐在至高无上的龙椅之上,手握生杀大权。
但在关于女儿命运的这条路上,他竟是如此的……孤立无援。
他的臣子,他的子民,或许会忠于他这个皇帝,但未必能接受一个“异类”的公主。
他可以用强权为她撑起一片天,却无法为她抹去世人眼中的异色。
他需要一个破局的支点。
一个能真正扭转观念,至少是能让大部分人暂时闭嘴,为他争取到引导和守护女儿时间的支点。
一个能打破这令人窒息僵局的……契机。
就在这凝滞得几乎要让人发疯的气氛中,就在皇帝心中念头飞转,却一时难有万全之策时——
殿外,突然传来了内侍略显急促又带着一丝异样的通禀声,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了这潭死水:
“启禀陛下——三皇子殿下于殿外求见!言有要事禀奏!”
这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包括御座上的皇帝,目光都下意识地转向了那扇沉重的、通往殿外的巨大门扉。
心中俱是一凛。
三皇子?
他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前来?
还言有要事?
是福?
是祸?
这突如其来的变数,让原本就紧绷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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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