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将金色洒满太极殿的琉璃瓦,却驱不散殿内凝滞如冰的肃杀之气。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垂首屏息,玉笏紧握的手中渗出薄汗。偌大的殿堂,静得能听见彼此压抑的心跳。
九龙金漆宝座上,皇帝即墨云阙端坐如山。
他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玄黑绣金龙袍,俊朗的面容隐在垂落的珠旒之后,看不真切。唯有那双深紫色的眼眸,透过玉珠的间隙,冰冷地扫视着下方,带着实质般的威压,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无需言语,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这位帝王周身散发出的、如同暴风雨前深海般的低气压。
文官队列之首,三朝元老、太子太傅王崇山,手持玉笏,垂眸敛目,如同一块被投入冰水、即将炸裂的坚石。他花白的须发微微颤动,紧抿的唇线和绷直的后背,透出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
例行的政务奏报,在一种异乎寻常的快速和简略中草草结束。
当最后一位禀报的官员退回队列,整个太极殿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短暂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时间也似乎放缓了流速。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了王崇山身上。
来了。
王崇山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老人特有的浑浊,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一步踏出,走出了文官队列,手中的玉笏高高举起,如同擎着一柄无形的利剑。
“臣,王崇山,有本启奏!”
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如同惊雷,炸破了殿内的死寂,也狠狠撞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皇帝的目光,透过珠旒,精准地落在他身上,冰冷,没有任何温度。
“讲。”一个字,从皇帝口中吐出,不带丝毫情绪。
王崇山抬起头,目光直视御座,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恳切:
“臣,为我天凰朝之国祚,为我即墨皇室之血脉纯净,为我天下黎民之安危计——恳请陛下,诛妖孽,正朝纲!”
“诛妖孽”三个字,如同毒针,狠狠扎进在场许多人的心里。
他不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开始了他蓄谋已久的控诉:
“陛下!月华公主,银发紫眸,此乃古书明确记载之妖异之相!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自其降生,异象频现,宫闱不宁!抓周礼上惊哭,冲撞宗室长者;平日言行诡异,常对空妄语,言见鬼神,致使宫人惶恐,流言四起!”
他一条条罗列着,将小月殊所有不同于常童之处,都打上了“妖异”的烙印。
最后,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激昂,带着锥心之痛:
“而今,更是祸及皇嗣!刘昭仪身怀龙裔,乃国之祥瑞,却因在御花园中瞥见一抹‘银光’而惊悸滑倒,致使皇嗣夭折,血染宫闱!”
他将刘昭仪流产之事,强行与月殊的“银光”联系起来,语气斩钉截铁,仿佛亲眼所见。
“此乃上天预警!陛下!此女不除,灾祸不绝!今日能祸乱宫闱,残害皇嗣,他日便可动摇国本,倾覆江山!”
他猛地跪伏在地,以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老泪纵横,声音嘶哑:
“老臣深知,陛下舐犊情深,然江山社稷重于泰山!恳请陛下,为大义,割舍私情,效仿古之明君,将此祸国妖孽——明正典刑,处以极刑!以安天意,以正视听,以保我天凰国运昌隆!”
“臣等附议!”
“臣附议!”
随着王崇山话音落下,七八位以他为首的御史言官和守旧派大臣,齐刷刷出列,跪倒在他的身后,声音整齐划一,带着一种悲壮的逼迫。
他们高举着玉笏,如同举着为民请命、为国除奸的旗帜,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声浪。
刹那间,整个太极殿内,空气仿佛被抽空。
支持皇帝的少壮派将领和部分官员,脸色剧变。
一位性如烈火的骠骑将军忍不住,大步出列,声若洪钟:
“荒谬!王太傅!公主年仅两岁,稚子何辜?!仅凭些许异于常人之相,几句孩童呓语,还有那刘昭仪神志不清时的片面之词,便要定其死罪,还要处以极刑?尔等读的圣贤书,就是教你们如此戕害婴孩的吗?!”
“李将军所言极是!”另一位文官也出列反驳,“所谓‘妖孽’之说,虚无缥缈,岂能作为证据?刘昭仪滑倒乃是意外,如何能怪到公主头上?此乃构陷!”
“构陷?哼!”一位跪着的御史抬起头,满脸讥讽,“若非妖孽,何以解释这接二连三的异状?何以解释赵德顺贪墨被揭发?何以解释牡丹台下挖出厌胜之物?难道都是巧合吗?!”
“正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等祸患,必须根除!”
“陛下!妖孽不除,臣等心中难安!”
“陛下!万万不可因私废公啊!”
支持与反对的两派,在庄严的太极殿上,竟如同市井之徒般激烈地争吵起来。
一方引经据典,痛心疾首;一方据理力争,愤慨不已。
场面一度失控,唾沫横飞,面红耳赤。
唯有御座之上的皇帝,始终沉默。
珠旒微微晃动,遮挡着他的神情。
他冰冷的紫眸,如同最深的寒潭,扫过下方每一个激动或惶恐的面孔,扫过那跪倒一片、以头抢地的老臣。
他的指尖,在龙椅扶手的金龙头颅上,极其缓慢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那细微的“嗒……嗒……”声,淹没在激烈的争吵中,却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他没有愤怒地驳斥,也没有出言安抚。
他只是看着,听着。
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祇,冷漠地俯视着人间的闹剧。
然而,那隐藏在珠旒之后的眼眸深处,是翻涌的怒火,是刺骨的寒意,更是……一种深沉的、被至亲之人逼迫的痛楚。
他们口口声声为了江山,为了社稷。
可他们想要杀的,是他即墨云阙的女儿!是他捧在手心里,想要护其一世无忧的骨血!
王崇山听着身后的争吵,看着御座上沉默的帝王,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
必须下最后一剂猛药!
他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撞击在金砖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抬起时已是一片青紫。
他老泪纵横,声音带着一种穷途末路般的绝望与嘶吼,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陛下!!!非是老臣心狠,实乃妖孽不除,国无宁日啊!”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御座,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句最具分量的话:
“史书记载,殷鉴不远!望陛下——以江山为重!!!”
“殷鉴不远”!
这四个字,如同最终宣判的法槌,重重敲下!
它不再仅仅是针对一个孩童的指控,而是上升到了王朝兴衰、历史轮回的高度!
它将皇帝逼到了悬崖边上。
是做一个“昏聩护短”、可能葬送江山的君主?
还是做一个“大义灭亲”、青史留名的“明君”?
所有的争吵,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整个太极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文武百官,无论派系,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一瞬不瞬地聚焦在那九龙御座之上。
聚焦在那珠旒之后,模糊不清的帝王面容上。
等待着他的回答。
等待着他的最终裁决。
风暴,已被推至巅峰。
下一步,是妥协的毁灭,还是……更为狂暴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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