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将盛京城最繁华的长乐街浸染成一幅流动的秾丽画卷。
酒旗招展,车马粼粼,仕女裙裾翩跹,间或有高门郎君策马而过,带起一阵香风。喧嚣声、叫卖声、丝竹声糅杂在一起,是帝国心脏永不停歇的鼓噪。
就在这一片浮华喧嚣里,所有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人群自发地分开一条通路。
路的尽头,先闯入视线的是一袭灼目的红衣,然后是那张盛极秾丽,几乎带了几分攻击性的脸。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眼尾微微上挑,眸色却清凌凌的,像浸在寒泉里的墨玉。
她不施粉黛,墨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住,浑身上下唯一的亮色便是那身红裳,却硬生生将满街锦绣都比得黯淡无光。
沈玦。
安亲王府的独女,今上亲封的永嘉郡主。也是这盛京城里,最离经叛道,最无人敢惹的存在。
她走得并不快,步履甚至称得上闲适,可所过之处,人人屏息垂目,连窃窃私语都无。有不懂事的稚童想张口,立刻被身侧大人死死捂住嘴,眼中满是惊惧。
沈玦浑不在意,目光懒洋洋地扫过街边琳琅的货摊,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直到,她的脚步停在了一处书画摊前。
摊子很简陋,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铺在地上,上面零散放着几卷字画。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的,是摊主。
那人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白衣,料子普通,却浆洗得干干净净。他低着头,正在整理画轴,只露出一个清隽的侧影,和一段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脖颈。暮色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明明身处闹市,却好似独立于红尘之外,有种孤绝的冷清。
沈玦站定了,也不说话,只看着他。
周遭的空气彻底凝固了。长乐街上谁不知道,永嘉郡主看上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这三个字。无论是物,还是人。
摊主似有所觉,缓缓抬起头来。
霎时间,周围隐隐响起抽气声。
那是一张足以令人失语的脸。五官每一处都生得恰到好处,组合在一起,便是一种惊心动魄的清冷俊美。尤其那双眼睛,瞳仁是极深的黑色,像蕴着化不开的浓墨,眼睫长而密,垂下时便是一片诱人探究的脆弱阴影。
他看向沈玦,目光平静无波,既无惊惧,亦无谄媚,只是那么淡淡地看着,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权倾朝野的郡主,只是一个寻常的过客。
沈玦笑了。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尖几乎要触到他的下颌,又在毫厘之差停住。
“抬起头来,”她的声音带着点慵懒的鼻音,像猫儿的爪子,轻轻挠在人心上,“让本郡主瞧瞧。”
他依言微抬了下颌,线条流畅优美。
“模样不错。”沈玦收回手,语气随意得像在评价一件瓷器,“叫什么名字?哪家的人?”
白衣公子垂下眼帘,声音清冽,如同碎玉投盘:“草民白砚,江南人士,孑然一身,流落至此,鬻画为生。”
“白砚……”沈玦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视线落在他那双骨节分明、带着些许墨痕的手上,“画艺尚可,摆摊可惜了。”
她顿了顿,周遭死寂,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跟我回府吧。”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邀请他去品一盏茶,“府里正缺个能写会画的清客。”
这不是询问,是宣告。
白砚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依旧垂着眼:“郡主厚爱,草民身份卑微,恐污了贵地。”
“本宫说你不卑微,你便不卑微。”沈玦轻笑,眼底却无甚温度,“怎么,不愿意?”
压力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护卫们的手无声地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白砚沉默了片刻。风吹起他额前的几缕碎发,拂过他过于苍白的脸颊。再开口时,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草民,遵命。”
沈玦满意地转身,红衣划开暮色。
“带走。”
立刻有两名身形矫健的侍从上前,动作算不上粗鲁,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左一右“请”起了白砚。他摊子上的那些字画,无人再去多看一眼,如同弃履。
人群鸦雀无声地看着那个清冷如雪的身影,被裹挟着,消失在郡主府华丽的车驾之后。
永嘉郡主当街强抢了一个卖画的白衣公子——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当晚就传遍了盛京的每一个角落。
郡主府,漱玉轩。
此处是沈玦日常起居之所,陈设极尽雅致,却也透着一股疏离的冷感。南海珍珠串成的帘幕,云母片嵌的屏风,紫檀木雕花的窗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的、若有似无的冷香。
沈玦换了一身更为舒适的月白常服,斜倚在窗下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支羊脂玉笛。
脚步声轻响。
她抬眼望去。
白砚已被侍女引去重新梳洗过,换上了一身质料上乘的雨过天青色长袍,墨发用一根同色发带束起,愈发显得面容清绝,身姿挺拔。只是那眉宇间的冷寂,似乎比在街边时更重了几分。
他站在厅中,离沈玦约有十步之遥,微微垂首。
“过来。”沈玦放下玉笛。
白砚依言上前,步伐沉稳。
沈玦打量着他,从束得一丝不苟的发,到微微抿着的淡色薄唇,再到那双垂着看不清情绪的眼睛。
“怕我?”她问。
白砚沉默一瞬,答:“郡主是天潢贵胄,草民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会?”沈玦挑眉,忽然觉得有些意思。这人看着顺从,骨子里却似乎藏着点什么。
她没再追问,只是指了指榻边铺设的软垫:“坐。”
那不是客座,而是近乎于……奴仆或宠婢的位置。
白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抬眼,飞快地看了沈玦一眼,那双深潭似的眸子里,有什么情绪极快地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最终,他还是依言,撩起衣摆,跪坐了下去。姿态依旧雅致,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不肯弯折的修竹。
这个角度,沈玦恰好能俯视他。他微低的头颅,脆弱的颈线,还有那微微颤动的长睫,都清晰地映入她眼中。
“会研墨吗?”她随手拿起手边的一卷书。
“会。”
“会抚琴吗?”
“略通。”
“会唱曲吗?”
“……不会。”
沈玦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她倾身,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一只小巧的、缀着细碎银铃的赤金脚镯。那铃铛做工极其精巧,一动便发出极其清脆细微的声响,不吵,却存在感极强。
她将脚镯递到白砚面前。
“戴上。”
白砚的目光落在那个明显是女子饰物的脚镯上,瞳孔猛地一缩。他搁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泛出青白的颜色。
厅内侍立的几名侍女早已屏住呼吸,低下头,不敢再看。
空气凝滞,只有那银铃因为沈玦的动作,发出细碎叮咚的轻响,一下下,敲在人的心尖上。
抗拒吗?还是顺从?
沈玦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她喜欢这种将猎物慢慢圈禁起来的感觉,喜欢看他们挣扎、犹豫,最终不得不屈服的过程。
时间一点点流逝。
终于,白砚缓缓抬起手。他的手指修长,稳定,接过了那只带着她指尖温度的脚镯。
他没有丝毫犹豫,俯下身,撩起自己一侧的裤脚,露出了一截白皙劲瘦的脚踝。骨节清晰,线条优美。
然后,在沈玦的注视下,他将那只赤金嵌宝、缀着银铃的脚镯,亲手,戴在了自己的脚踝上。
“咔哒”一声轻响,锁扣合拢。
他重新直起身,跪坐回去,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唯有那骤然松弛又立刻重新绷紧的肩线,泄露了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沈玦笑了,是真正愉悦的笑意,染上了她的眼角眉梢。
她伸出脚尖,用缎面绣鞋的鞋尖,极其轻佻地,碰了碰那戴着金镯、系着银铃的脚踝。
冰凉的缎面触及温热的皮肤。
铃铛随之发出一串细碎、清凌的脆响。
叮铃……叮铃铃……
在过分寂静的漱玉轩内,异常清晰。
“声音不错。”沈玦收回脚,语气带着一丝慵懒的满意,“以后在府里,就这么戴着。”
白砚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
“是,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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