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不过溪云此行不为杀人,只为救人。
近些日子生意因着李朝颜的多多帮衬好上了不少,她也忙得找不着北。
两方人皆是忙得不可开交,她与李朝颜一连许久不见,可再听到她的消息,却已是人天永隔。
当时公主府的人私下里同溪云说这件事时溪云还不信,骂他听信小道消息、对主子不忠。
那人也是急得没法,一个时辰后便带了皇后身边的谨姑姑来。
谨姑姑不仅证实了李朝颜身亡之事,还告知她公主身在西郊的乱葬岗。
溪云登时便想冲去乱葬岗找回李朝颜的尸身,被谨姑姑两人拦下。
是以,夜半时分,溪云独身一人去了乱葬岗。
冬日的夜格外的冷,寒风吹得纸钱飘飞,纸幡作响。
放眼望去,一片缓坡上全是低低矮矮的坟包。耳边还有不知什么鸟禽的尖鸣,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溪云也怕了,没人不怕死和与死有关的东西,可总有另一样东西可以大过对死亡的恐惧。
对于此刻的溪云来说,那样大过对死亡的恐惧的东西便是李朝颜。
李朝颜肯定也是不喜欢这里的,她那么矜贵的一位公主,怎么可以安息于此。
溪云只知道李朝颜身在乱葬岗,可乱葬岗这么大,她又在哪儿?
乱葬岗的风似乎格外阴冷,一点一点卷走人身上的暖意。
“朝颜啊朝颜,你在哪?”溪云在心中默念。她一迈步,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借着那微弱的月光向下看去。
──是一截已经化为白骨的手!
溪云尖叫一声,连退几步,哪知她的正后方正是一个陡坡。还没等溪云反应,她便跌落下去。
溪云翻滚了几圈才停下,衣裳上、脸上不可避免地沾染到了尘土,用“灰头土脸”来形容毫不为过。
“什么嘛……”溪云一边抱怨,一边用袖子擦净了脸。她利落地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
余光无意中瞄到了旁边一卷草席下露出的熟悉的红色锦缎一角。
溪云心头一惊,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冒出。
她伸出的手微微颤抖,在即将掀开那卷草席时又缩了回来。
溪云迟疑片刻,随后双手合十,口中念着:“叨扰了叨扰了。”才敢掀开草席。
草席被掀开的那一刹那溪云的呼吸都停滞了。原因无他,草席下露出一张分外熟悉的脸──是李朝颜!
李朝颜那张向来精致的脸透着灰败,唇角还有干枯的血渍。
溪云不知作何反应,直到一滴又一滴的液体砸到她的手背上,被风一吹,像覆了雪花。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泪一颗一颗的砸下,在衣袍和手背上晕出一个又一个的水痕。
李朝颜死了,她的心也一样。
溪云抽噎几下,告诫自己不要哭,自己是浔阳溪氏的家主,不能如此软弱。
可是眼泪一向由心不由人,哪里听她的?
溪云终究是忍不住,扑到李朝颜的肩头嚎啕大哭起来。
“朝颜……你怎么能这样……”她死死攥着李朝颜冰凉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说过要陪我的,你说过等朝局稳了就……就……”
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那些藏了十一年的心意,那些没敢说出口的期盼,如今都成了刺向心脏的利刃。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去碰李朝颜的脸颊,指尖刚要触到那片冰冷,却又猛地缩回。
她怕,怕这一碰,就真的确认了眼前的人再也不会睁开眼,再也不会笑着叫她“阿云”。
从幼年梨花树下的初遇起,溪云便发现自己落了一样东西──她的一颗心,完完全全落在李朝颜那儿了。
李朝颜成了杀伐果断的镇国公主,她成了掌管家族生意的溪氏家主,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又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她以为还有很多时间,以为总有一天能说清那份心意,却没想……
溪云深吸一口气,抹掉脸上的泪。不能再哭了,朝颜最不喜欢看她哭。
她小心翼翼地将李朝颜从草席里抱出来,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琉璃。
公主的衣袍早已被寒气浸透,溪云解开自己的披风,将李朝颜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朝颜,我带你走。”溪云将李朝颜打横抱起,咬着牙站起身。
李朝颜虽看着纤细,可毕竟是成年人的重量,溪云平日里虽也练过些拳脚,此刻却觉得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厉害。
“我带你走,朝颜。”她的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却异常坚定。“咱们不去皇陵,不去什么体面的地方,我带你回溪府。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回家,回我们的家。
溪云抱着李朝颜往上颠了颠,照着自己来时的路往回走。
一转身,却撞见了一个人形的阴影。
溪云一惊,抱着李朝颜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地。李朝颜就这么无意识的压在她身上,抵着她的胸口。
溪云被砸得闷哼一声,却顾不上疼,慌忙去扶李朝颜。
“溪姑娘莫慌,是我,谨行。”
那个人形阴影发了话,溪云猛地抬头,“谨姑姑?!”
她下意识将李朝颜往怀里紧了紧,像只护崽的母兽,警惕地盯着谨姑姑。
皇后派来的人深夜出现在乱葬岗,是来灭口的?还是来确认李朝颜已死?
谨姑姑却没往前走,只是站在几步开外,“奴婢是来送东西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公主殿下还有救。”
“有救?”溪云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几乎要溢出来,“朝颜她……她不是已经……”
她明明探过鼻息,触过肌肤,那彻骨的冰冷和毫无起伏的胸口,都在告诉她李朝颜已经死了。
“娘娘早有防备,公主殿下中的是假死药,服下解药后清除体内余毒便可醒来。”
谨姑姑同溪云说了许多,包括那假死药是怎么回事:
今日李朝颜一共喝了两杯石榴酒,先喝了江姝给的,后喝了燕帝赐的。
江姝的那杯石榴酒里掺了假死药,喝下后气穴逐渐封闭,亦可百毒不侵,燕帝的鸩酒自然也失了作用。
不过假死药并非无期限,十二个时辰之内若不服下解药,药性消失,压制的鸩毒涌上,就真的毙命了。
溪云的心脏“咚咚”狂跳,血一下子冲上头顶。
假死?解药?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接那只小瓶,指尖却抖得厉害,连伸了几次都没够着。
“姑娘快些,”谨姑姑将药瓶递到她手里。
李朝颜如今牙关紧闭,就算倒进去了,一粒一粒的药丸也不便吞咽。
解药实在喂不进去,溪云想也没想,抽出腰间匕首,毫不犹豫地往自己左手掌心刺去!
这匕首还是李朝颜送她的生辰礼,出门前鬼使神差的将它带上了。
“嘶──”尖锐的疼痛传来,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溪云顾不上包扎,跪在李朝颜身边,小心翼翼地撬开她紧抿的牙关。
她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差点将药瓶打翻,好不容易才将半瓶解药混着自己的血,一点点喂进李朝颜嘴里。
剩下的半瓶,她想也没想,全倒进了自己掌心的伤口里。
谨姑姑没说解药是否有毒,她不敢让李朝颜独自冒险。
生不能同生,死便要同死。
这样到黄泉路下也好同你做伴。
谨姑姑想阻止,张了张口,却又什么都没说。
做完这一切,溪云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掌心的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李朝颜的衣襟上,像开出一朵朵凄厉的红梅。
谨姑姑走后,溪云脑海中还盘旋着江姝托她带的一段话:
从今往后,再没有镇国永平公主李朝颜;有的,只有江氏女姝之女。
今日,江氏女姝便将女儿江朝托付与溪姑娘,望溪姑娘好生照料。
从此闲云野鹤,莫问朝堂。
她将李朝颜重新抱进怀里,一遍遍地用自己的体温去焐她冰冷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动静。
世上再没有公主李朝颜了,现在在她眼前的、怀里抱着的是她的爱人江朝。
时间一点点过去,半个时辰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李朝颜的脸依旧灰败,唇角的血迹早已干涸,没有任何变化。
溪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掌心的伤口已经开始发麻。难道……还是晚了?
她低下头,额头抵着李朝颜的额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阿朝,你醒醒……求你了……我还没告诉你,我喜欢你……从梨花树下第一眼起,就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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