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阿云……”李朝颜口中不断嗫嚷着,喉头涌上一股又一股腥甜的血,发音也不甚清晰了。
她试图撑着锦凳站起来,好让自己死得没那么狼狈,可莫说是站起来,她的手都已无力撑起她整个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又跌回了原处。
而燕帝全程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眼神冰冷没有起沉,仿佛李朝颜是什么罪有应得的恶人。
李朝颜感觉意识越来越混沌,一呼一吸也是滞塞不已,像有什么东西堵着。
“阿云……阿云……娘……我怕……”万分艰难地道出这一句话后李朝颜再没了力气,阖着眼,等自己的心跳停止的那一刹。
“朝儿!朝儿你如何了?!朝儿你不要吓母后啊!”
恍乎间,李朝颜好似听到了江姝的声音,她想睁眼瞧一眼,告诉母后自己以后不能伴在母后膝侧了,自己到那边也会想着母后,会看看二妹妹长什么样子……
可是眼皮似有千均重,任凭李朝颜怎样搬动,都不肯挪开分毫。
李朝颜感觉到自己肩上湿了一片,耳边似乎还传来母后压抑的哭声。
母后,哭了……
李朝颜没由的想到溪云。若是自己死了,溪云应当哭得很伤心罢,那怕只是朋友也要哭上一哭的,何况她们这个关系……
只是可惜了,没同她表明自己的心意,那个傻丫头许是还不知道罢。
有这样一个人、一个女子从幼时初见便喜欢上了她,历经十一载,初心未改、爱意不减。
只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江姝感受着李朝颜的呼吸在自己怀中停止,那一颗高悬的心不但没落下,反而又紧了紧。
“陛下,”江姝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为何要这样做?”
燕帝对自己的妻女没有半分动容,摆出帝王的威严道:“镇国永平公主一心为国为民,积劳成疾,今日不幸暴毙身亡。”
闻言江姝险些嗤笑出声。
公主一心为国为民是真;积劳成疾是真;暴毙身亡……也是真。只是到底是死于疾还是死于亲,那便不得而知了。
那空了的酒杯还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酒坛口大开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果酒香气。
这酒的确是江姝送来的,但里面的东西却不是她放的。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喝了母后酿的、父皇递的酒便撒手而去,这叫一个孩子怎能甘心?
“朝儿走得可真是巧,偏偏在局势太平的时候去了,那这万里江山的重担子不就又落到陛下肩上了?陛下可真是辛苦。”
江姝边说,泪水边顺着滑落。
那可是她的女儿、她唯一的女儿、她千娇万宠疼大的女儿!这叫她如何不心疼!
江姝抱着李朝颜渐渐冰凉的身体,泪水不断地砸到那具冰冷的尸体上。
她抬眼看向燕帝,那双往日里总是含着温婉笑意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彻骨的寒意与恨意。
“陛下倒是会算,朝儿活着时替你稳固朝局,死了还要给你留个‘积劳成疾’的名声,好让天下人都赞你教女有方,赞她忠君爱国。”
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剜向御座之侧的男人,“只是陛下午夜梦回时,就不怕她来找你讨一杯公道酒吗?”
燕帝眉头紧锁,沉声道:“皇后慎言!”
江姝低头抚摸着李朝颜冰冷的脸颊,指腹轻轻擦去女儿唇边的血迹,动作温柔得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她字字清晰:“她以为,她的父皇会懂她的辛苦,会念着一丝父女情分。可到头来,她等来的,是您亲手递的毒酒!这天下,哪有这样狠心的父亲?!”
她越说越激动,泪水混着恨意滚落:“你忌惮她手中权柄,怕她威胁到你选定的储君,便用一杯毒酒了结她的性命!你杀的哪里是你的女儿,你杀的是李氏的忠骨,是天下百姓的指望!”
燕帝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案:“放肆!江姝,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江姝低头,轻轻抚摸着李朝颜冰冷的手指,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我是她的母亲。今日我女儿死了,我这个皇后的身份,要不要也无妨。”
她抬眼,直视着燕帝:“你想给她安个‘暴毙’的名头,想让她悄无声息地消失,好让你的储君顺顺当当坐稳位置,我偏不如你意。”
燕帝眸色一沉:“此事已定,容不得你置喙。永平公主葬礼从简,棺椁不入皇陵,只在京郊择一处静地安葬,对外只称……病逝。”
他要的是彻底抹去李朝颜的痕迹,绝不能让她死后还留下任何可能动摇储君的余波。
江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小心翼翼地将李朝颜的身体放平,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燕帝,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你听着,我江姝的女儿活着时风光无限,执掌六部,名动京华;死了,也不能受半分委屈。”
“江姝,你非要逼孤?”
燕帝猛地起身,棋桌上残余的棋子滚落一地,发出刺耳的脆响。
“你当孤不敢处置你?别忘了,你江家满门还在京中!”
江姝却像是没听见那威胁,只定定地望着他,眼中是破釜沉舟的疯狂:“我只要我女儿的体面!”
燕帝陡然拔高声音,语气狠戾,“你再敢纠缠,孤便即刻下旨,说永平公主勾结外戚,意图谋反!”
“届时不仅要褫夺封号,还要将她拉到西市腰斩,让百姓看看,谋逆者是什么下场!你要的体面,孤偏不给!”
“腰斩”二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江姝心上。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脸色霎时惨白如纸,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不怕自己受辱,不怕江家倾覆,可她不能让朝儿死后还要遭那样的酷刑,连一具全尸都留不下。
燕帝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却又夹杂着说不清的烦躁。
他就不信,这个女人敢拿女儿的尸骨冒险。
江姝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回神。
她望着御座上那个冷漠的男人,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绝望与嘲讽。
“腰斩……陛下好狠的心。既然如此,那你不如……不如把她送去乱葬岗罢。”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燕帝耳中。
“乱葬岗里虽有野狗啃食,虽有虫蚁叮咬,好歹……好歹能留一具全尸。”
江姝的泪水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总好过被拦腰斩断,死无全尸,连个收殓的人都没有……”
你说什么?!”
燕帝怒不可遏,他原以为是威胁,没成想竟换来这样一句气话。
这女人是疯了吗?竟敢让皇家公主去乱葬岗?!
怒火冲昏了理智,他厉声喝道:“好!好得很!既然你这么说,那孤便遂了你的意!”
他厉声道:“传朕旨意!永平公主李朝颜,目无君父,冲撞圣驾,罪该万死!不必入棺,就用草席一卷,即刻扔去乱葬岗,永世不得入皇陵!”
侍卫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违逆,只得躬身应道:“遵旨!”
江姝浑身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看着燕帝决绝的背影,看着侍卫们上前要抬走李朝颜,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几乎窒息。
可就在这剧痛之中,一丝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平静,却悄然爬上她的眼底。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风光大葬。她要的,只是女儿能留个全尸。
皇陵也好,乱葬岗也罢,不过是个去处。
只要尸骨完整,只要没被那“腰斩”的酷刑碾碎,她总有办法……让女儿走得安心。
江姝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恨意已被一种深沉的死寂取代。
她没有再争辩,没有再哭闹,只是静静地看着侍卫们用一张粗糙的草席,将李朝颜的身体裹起。
“慢着。”江姝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她走上前,亲自将草席的边角掖好,仔细遮住女儿露在外面的手,动作轻柔地仿佛在为熟睡的女儿掖被角。
“去吧。”她低声道,没有看任何人,“别让她……冻着了。”
侍卫们抱着草席,匆匆退出大殿。
那单薄的一卷,在空旷的宫道上显得格外刺眼,像一片被狂风卷走的枯叶。
燕帝看着江姝麻木的侧脸,心头莫名地窜起一丝烦躁。
他原以为她会哭闹不休,会以死相逼,却没想她竟真的应了。
这平静,比哭闹更让他不安。
“你……”他刚想开口,却被江姝打断。
江姝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陛下满意了?”她轻声问,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说完,她没等燕帝回答,便转身一步步走出勤政殿。
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被抽去魂魄的空洞。
殿内只剩下燕帝一人,还有满地滚落的棋子,和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石榴酒。
他看着空荡荡的殿门,忽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好像……赢了。却又好像,输掉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而江姝走出勤政殿,迎着孟冬的寒风,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笑意。
乱葬岗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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