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玄关的温情拥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水下深处，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张哲瀚和龚俊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且“地下”的模式。

　　在张妈妈面前，龚俊依旧是那个“人帅、职业好、有礼貌但有点距离感”的完美邻居龚医生。他会客气地回应张妈妈的寒暄，偶尔收下她送来的美味，并在下次带回一些包装精致的进口水果作为回礼，礼数周到，无可挑剔。

　　但只要张妈妈不在，或者那扇厚重的门一关上，气氛就瞬间变了味道。

　　张哲瀚的腰伤成了龚俊最常攻击的“靶点”。

　　比如，张哲瀚窝在沙发里看剧本，姿势稍微慵懒一点，龚俊放下手中的医学期刊，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来，语气平淡无波：“腰不想要了可以直说，我认识不错的骨科医生，可以给你打八折…”

　　张哲瀚：“………”他默默地把靠垫塞到后腰，坐得笔直。

　　又比如，张哲瀚难得有兴致，跟着美食视频学做一道辣子鸡丁，结果被呛得眼泪汪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动作大了点，牵扯到后腰，倒抽一口冷气。

　　在旁边“监工”（美其名曰防止他把厨房炸了）的龚俊会立刻发出毫不留情的嘲讽：“啧…身娇体弱，打个喷嚏都能闪着腰，张大明星的腰是玻璃做的？”

　　张哲瀚气得想摔锅铲，但一对上龚俊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那点刚冒头的火苗“噗”一下就灭了，只剩一点憋屈的小火星在心底闪烁，敢怒不敢言，最后只能小声嘟囔：“……我腰好得很！”

　　“哦？”龚俊挑眉，走近一步，手指不轻不重地按在他后腰某个穴位上，张哲瀚猝不及防，“嘶——”地一声，差点软下去。

　　“这叫好得很？”龚俊松开手，语气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淡淡的嫌弃，“肌肉僵硬，筋络不通，旧伤未愈，新劳又生。你这身体，比你那演技可差远了…”

　　张哲瀚疼得眼圈发红，又被他后半句话堵得心口发闷，偏偏无法反驳。他算是看明白了，龚俊就是故意的！用最专业的医学知识，行最恶劣的打击报复之实！

　　可他理亏。

　　六年前是他甩了人家，现在是他想方设法要复合。龚俊肯让他靠近，肯在深夜给他揉按酸痛的腰（虽然手法堪比酷刑，但按完确实舒服），肯默许他像个跟屁虫一样在自己家里晃悠，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所以，他怂。

　　他不敢顶嘴，不敢抗议，只能默默承受着龚医生这别具一格的“关怀”。偶尔被毒舌得太狠了，他会偷偷瞪龚俊一眼，或者在心里用小本本记上一笔，幻想着哪天“翻身农奴把歌唱”……虽然他知道，就目前这形势来看，遥遥无期。

　　这种“怂”在张妈妈无意中神助攻时，表现得尤为明显。

　　有一次，张妈妈做了拿手的红烧肉，硬拉着刚下班的龚俊过来一起吃。饭桌上，张妈妈看着并排坐着的两个年轻人，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忍不住感慨：“哎，你说你们俩，一个是医生，一个是演员，都长得这么俊，要是能成一家……”

　　“妈！”张哲瀚吓得差点被米饭噎住，脸瞬间红到耳根，慌乱地打断她，“您…您胡说什么呢！吃饭吃饭！”

　　他紧张地偷瞄龚俊，生怕他不高兴。

　　龚俊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青菜，抬眼看了看张妈妈，语气依旧平淡：“阿姨，吃饭吧，菜要凉了…”

　　既没承认，也没否认，直接把张妈妈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张妈妈只当他是害羞或者没兴趣，笑了笑也就转移了话题。只有张哲瀚心里七上八下，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饭后，龚俊起身告辞。张哲瀚像个小媳妇似的把他送到门口。

　　走廊里没人，龚俊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失望了？”

　　张哲瀚一愣：“啊？”

　　“阿姨说我们成一家人，”龚俊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你刚才那表情，是失望我没接话？”

　　张哲瀚的脸“轰”一下又红了，心跳如擂鼓，结结巴巴地反驳：“谁…谁失望了！你别胡说！”

　　“哦…”龚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开门回家了。

　　留下张哲瀚一个人站在门口，捂着发烫的脸，心里把龚俊这只腹黑又毒舌的老狐狸骂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可骂归骂，那份隐秘的、被戳破心思的羞赧之下，却又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甜。

　　至少……他没直接否认，不是吗？

　　甚至，他还会在意自己的“失望”？

　　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日子，让张哲瀚痛并快乐着。他像一只小心翼翼试探着水温的猫咪，既贪恋那点温暖，又怕被突然烫伤。

　　他知道，龚俊心里的坚冰还没完全融化。那些毒舌和阴阳怪气，是他自我保护的方式，也是他对自己当年轻易放弃的惩罚。

　　他认了。

　　反正，来日方长。

　　他就不信，凭他张哲瀚（自认为）的死缠烂打和（在龚俊面前自动触发的）怂包属性，捂不热这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于是，张哲瀚在忙碌的工作之余，将“如何顺毛龚医生”列为当前最重要的课题，继续在这段看似不对等、实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地下关系”里，怂怂地、又坚定地，朝着那颗看似遥远的心，一步步靠近。

　　日子就在这种“龚俊花式毒舌打击，张哲瀚怂怂承受”的诡异模式中悄然流淌。张妈妈乐呵呵地看着儿子和对门“人超好”的龚医生关系融洽（她眼中的），完全没察觉那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汹涌。

　　这天下午，张妈妈出门和老姐妹跳广场舞，房子里又只剩下两人。

　　张哲瀚盘腿坐在龚俊家客厅的地毯上，面前摊着几个新到的电影剧本，他正皱着眉头认真研读。龚俊则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一些学术文献，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显得格外斯文……且危险。

　　张哲瀚看剧本入了神，不知不觉维持一个弯腰前倾的姿势过了十几分钟。等他感觉后腰传来熟悉的酸胀感，刚想直起来活动一下，一只微凉的手就精准地按在了他酸痛的腰眼上。

　　“呃啊——”张哲瀚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整个人像被捏住后颈皮的猫，瞬间僵住。

　　龚俊的手并没用力，只是虚虚地按着，指尖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传递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他目光没离开电脑屏幕，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剧本这么好看？好看得连自己有个快报废的腰都忘了？”

　　张哲瀚：“……我，我就是看入迷了…”

　　“哦，”龚俊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看来是剧本比你腰重要。继续，别停，争取早日坐上轮椅，到时候我给你推荐一款性能不错的，电动带爬楼功能那种…”

　　张哲瀚憋得内伤，敢怒不敢言，只能小声BB：“……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盼你好？”龚俊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视线，侧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角那点似笑非笑的弧度让张哲瀚心里发毛，“我这不是在为你未来的职业生涯规划提供备选方案吗？演员这行是青春饭，总要未雨绸缪…”

　　张哲瀚：“………”我谢谢您嘞！

　　他气得想挠地，但身体却很诚实地，趁着龚俊手还没完全收回去，小心翼翼地往后靠了靠，让那只微凉的手掌更实地贴在自己酸胀的肌肉上，甚至还下意识地蹭了蹭。

　　龚俊察觉到他这小动作，眉梢微挑，倒也没抽回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用指节不轻不重地顶按着他后腰的几个穴位。

　　那力道，说重吧，不至于疼哭，说轻吧，又酸麻胀痛得让他龇牙咧嘴，表情管理彻底失控。

　　“嘶……轻，轻点……”张哲瀚忍不住求饶，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这点力道都受不了？”龚俊语气带着明显的嫌弃，“肌肉僵得像块石头，不通开，有你受的…”

　　张哲瀚眼泪汪汪，感觉自己不是在接受按摩，而是在上刑。可偏偏，这“酷刑”之后，腰部的松快感又是实实在在的。他一边吸着气忍痛，一边偷偷抬眼瞄龚俊。

　　暖黄的灯光勾勒着龚俊专注的侧脸，他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却在精准地掌控着他腰间的“刑讯”。这副冷静自持又“心狠手辣”的样子，矛盾地让张哲瀚心跳漏了一拍。

　　“看什么？”龚俊头也不回，仿佛头顶长了眼睛。

　　张哲瀚做贼心虚般立刻低下头，耳根泛红：“没，没什么……”

　　龚俊轻哼了一声，没再追问，但手上的力道，似乎……微妙地放轻了一丝丝。

　　按完腰，张哲瀚像条脱力的鱼瘫在地毯上，哼哼唧唧。龚俊合上电脑，摘掉眼镜，揉了揉眉心，起身去倒水。经过他身边时，用脚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腿。

　　“起来，地上凉…”

　　张哲瀚赖着不动，哼哼：“没力气了……龚医生你手法太‘好’，把我按废了……”

　　龚俊停下脚步，垂眸看他，眼神危险：“废了？那正好，直接送骨科住院部，床位我给你留一个…”

　　张哲瀚一个激灵，骨碌一下爬起来，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被按废”的人。他讪笑着：“好了好了，我起来了……”

　　龚俊瞥他一眼，没说话，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回来，却不是给自己，而是递到了张哲瀚面前。

　　张哲瀚愣了一下，受宠若惊地接过：“……谢谢…”

　　“补充水分，促进代谢，免得明天肌肉更酸，又来怪我手法重…”龚俊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说完便拿起自己的水杯，转身回了书房，仿佛刚才那杯水只是医生对病人的例行嘱咐。

　　张哲瀚捧着那杯温水，看着龚俊消失在书房门口的挺拔背影，心里像被羽毛搔过，痒痒的，又有点甜。他低头小口喝着水，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

　　看，这块冰石头，还是会关心人的嘛！虽然表达方式别扭得要死。

　　又一次，张妈妈做了丰盛的晚餐，硬拉着龚俊过来。饭桌上，她看着龚俊给自己儿子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菜（虽然表情依旧冷淡），笑得合不拢嘴：“哎呀，龚医生，你别光给瀚瀚夹，你自己也多吃点！看你工作忙的，下巴都尖了！”

　　张哲瀚看着碗里那块龚俊夹来的、他确实爱吃的糖醋排骨，心里正美滋滋，就听见龚俊淡淡开口：

　　“阿姨客气了。他腰不好，需要控制体重，减轻腰椎负担，瘦肉适量，肥腻的少吃…”

　　张哲瀚：“………”看着碗里那块裹着晶莹酱汁的排骨，瞬间不香了。

　　张妈妈却深以为然：“对对对！还是龚医生想得周到！瀚瀚你听见没？少吃点肥肉！”

　　张哲瀚憋屈地“嗯”了一声，在心里把龚俊骂了八百遍，然后……默默地把那块排骨吃了。不吃白不吃！反正他瘦着呢！

　　龚俊将他敢怒不敢言的小表情尽收眼底，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这种“一个肆意‘欺负’，一个怂怂接受”的关系，在张妈妈眼中，就是“龚医生人真好，处处关心我们家瀚瀚，就是表达方式直接了点”。

　　她甚至私下对张哲瀚说：“龚医生这样的性格好，稳重，会照顾人，就是话少了点，冷了点，你多跟人家学学，别整天毛毛躁躁的…”

　　张哲瀚内心瀑布泪：妈！您到底哪只眼睛看到他在“照顾”我？他明明是在以“照顾”为名行“打击”之实啊！

　　可他没法解释，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继续在龚俊的“毒舌”与“隐性关怀”并存的诡异氛围中，痛并快乐着，怂且坚定地，一步步朝着融化冰山的目标艰难前行。

　　他知道，路还长着呢！但只要能留在他身边，这点“欺负”，他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