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重重关上的门,仿佛也关上了张哲瀚心里最后一丝摇摆和侥幸。
他回到自己家,面对母亲关切的目光,只勉强说了句“对面漏水,已经通知龚医生了”,便借口疲惫,躲进了卧室。他靠在门板上,耳边反复回响着龚俊那句冰冷刺骨的“离我远点”,还有他攥紧笔记本时,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和眼底那片荒芜的痛楚。
一夜无眠。
天刚蒙蒙亮,张哲瀚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眼底带着血丝,脸色也比之前更差。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经纪人的电话。
“喂?姐,之前谈的那个本子,在山里封闭拍摄的那个,我接了。对,越快进组越好……就今天吧。”
挂了电话,他开始沉默地收拾行李,动作快得近乎仓促。他需要一个足够远的距离,一个足够封闭的环境,来消化昨晚那场几乎将他击溃的重逢,来理清自己混乱如麻的心绪。
张妈妈被他的动静吵醒,穿着睡衣出来,看到他拖着行李箱,大吃一惊:“瀚瀚,你这是干什么?腰伤还没好全呢,怎么又要走?”
“妈,有个戏,机会挺好的,在山里拍,环境安静,正好适合静养。”张哲瀚避开母亲探究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您就在这儿住着,我拍完就回来…”
“什么戏这么急啊?昨天都没听你说……”张妈妈心疼地拉着他的手,“你这孩子,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妈,就是没睡好…”张哲瀚挤出一个笑容,反手握住妈妈的手,“您别担心我,我这么大个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倒是您,一个人在这儿……”
“我你就不用操心了!对门龚医生人那么好,有什么事我还能找他帮忙呢!”张妈妈一提龚俊,脸上又露出放心的笑容。
张哲瀚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妈妈的手,语气急促地打断:“妈!没什么事别……别总麻烦别人!物业电话我存您手机里了,有事找他们或者给我打电话,都行!”
他不敢想象母亲和龚俊再有更多接触的场景。那本笔记本的存在,像一颗定时炸弹,让他胆战心惊。
“知道啦知道啦,你这孩子……”张妈妈虽觉儿子反应有点过度,也只当他是关心则乱。
匆匆吃过早饭,助理的车已经到了楼下。张哲瀚几乎是逃也似的拉着行李箱出了门。在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瞬,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茫然。
他再一次,从龚俊的世界里仓皇逃离。只是这一次,和六年前那个雨夜,心境已是天壤之别。
电梯下行,载着他奔向一个未知的、但至少可以暂时躲避的远方。
几个小时后,龚俊家的门从里面打开。他穿着运动服,似乎刚晨练回来,额角还带着细汗。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对面,门口的地垫干干净净,安静得有些异样。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正准备关门,电梯“叮”一声响了。张妈妈提着菜篮子走出来,看到龚俊,立刻热情地打招呼:“龚医生,早啊!”
“阿姨早。”龚俊微微颔首。
“哎,我们家瀚瀚啊,一大早就进组拍戏去了,这孩子,就是闲不住……”张妈妈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里满是心疼和无奈。
龚俊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眼神似乎比平时更沉静了些。
“是么…”他淡淡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演员工作,是这样的…”
“可不是嘛!对了,龚医生,多谢你上次送的汤啊,瀚瀚他……”张妈妈还想多说几句。
“阿姨客气了,举手之劳。”龚俊礼貌地打断了她,语气疏离而客气,“我还有个病例要看,先回去了。”
说完,他微微点头示意,便关上了门。
厚重的防盗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龚俊背靠着门板,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晨光透过窗户,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明暗交织的光影。
他缓缓抬起眼,视线落在客厅茶几上,那本被他重新收好的旧笔记本,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走了。
又一次。
龚俊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早已料定的麻木。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小区入口的方向,那里早已车水马龙,没有任何停留的痕迹。
也好。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山里的拍摄条件确实艰苦,但高强度的工作和与世隔绝的环境,反而让张哲瀚获得了一种扭曲的平静。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关于龚俊的事,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角色中,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翻腾的思绪。
只是,在每一个深夜收工,回到寂静的临时住处时,那被强行压下的画面——泛黄的相纸、青涩的字迹、龚俊震怒而痛楚的眼神——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清晰得让他无处可逃。
他拿出手机,手指无意识地点开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没有任何备注的号码。聊天界面一片空白,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六年前那个决绝的分手信息。
他想问,漏水修好了吗?
他想说,那本笔记本……
他还想解释,当年……
可最终,他也只是沉默地锁上屏幕,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有些鸿沟,似乎并不是时间和距离能够跨越的。而他那迟来了六年的愧疚与或许不止是愧疚的情感,在龚俊那道冰冷厚重的心墙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无力。
他这一次的离开,是逃避,却也像是一次被迫的清醒。让他终于不得不直面一个事实——他和龚俊之间,横亘着的,从来不只是六年的时光。
山里的夏天,暑气被层层叠叠的树木蒸腾、积聚,闷热得像一个巨大的蒸笼。张哲瀚穿着厚重的戏服,在烈日下一遍遍重复着武打动作。汗水早已浸透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后腰旧伤处传来隐隐的酸胀感,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自从一个多月前仓促进组,他几乎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非必要联系,像一头沉默的困兽,将所有无处安放的情绪都宣泄在角色里。高强度的工作让他疲惫,却也让他暂时获得了麻木。
可身体的承受力终究有极限。
连续几天的高强度拍摄,加上心里那根始终紧绷的弦,终于在这一刻崩断。在完成一个需要吊着威亚凌空翻转的高难度动作后,他感觉眼前猛地一黑,耳边所有的声音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紧接着,天旋地转,他失去了意识。
“哲瀚!”
“快!医生!”
现场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
龚俊刚结束一台复杂的脑部肿瘤切除手术,连续站立了七八个小时,精神和体力都消耗巨大。他脱下手术服,走进休息室,捏着发胀的眉心,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想看看时间。
屏幕解锁的瞬间,一条推送的娱乐新闻标题,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眼帘——
【爆】张哲瀚片场拍戏中暑晕倒,已送医救治,粉丝担忧
配图是一张模糊的现场抓拍,人群围拢中,能看到张哲瀚苍白无力地被人扶着,双眼紧闭,额发被汗水浸透,狼狈得让人心惊。
龚俊点开屏幕的手指,瞬间僵住。
他瞳孔微缩,紧紧盯着那张照片,仿佛要透过像素看清那个人此刻的真实状况。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钝痛沿着神经迅速蔓延开。
中暑?晕倒?
他几乎能立刻在脑中构建出原因——山里恶劣的拍摄环境,那人拼命三郎般的工作态度,以及……或许还未完全康复就匆忙进组留下的身体隐患。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夹杂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和焦急。他攥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同事笑着打招呼:“龚医生,辛苦了,一起去吃饭?”
龚俊猛地回神,迅速按熄了手机屏幕,抬起的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敛去的波澜。
“不了,”他声音有些发紧,清了清嗓子才恢复常态,“还有点事,你们先去。”
同事不疑有他,笑着离开了。
休息室里重新安静下来。龚俊独自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他再次点亮手机,无视了其他信息,直接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了那个他从未拨出过,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微微颤抖。
他该以什么身份打过去?前男友?邻居?还是一个……多管闲事的医生?
质问他又不爱惜身体?还是仅仅确认他是否安好?
无数个念头在脑中翻滚碰撞,最终,都化为了深深的无力感。他想起一个月前,那人仓皇逃离的背影,想起自己那句冰冷的“离我远点”。
他现在,有什么立场去过问?
悬空的指尖,最终缓缓落下,移开。他没有拨打那个电话,而是点开了微信,找到了与张哲瀚经纪人的对话框——那是很久以前因为一次偶然的工作接触加的,从未聊过天。
他斟酌着用词,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可能的专业和疏离:
【李经纪,你好。无意中看到新闻,听闻张先生片场身体不适。中暑处理不当可能引发热射病,后果严重。建议及时补充电解质,密切监测体温和意识状态,如有必要,请务必送往有条件的医院系统检查。打扰了。】
信息发送出去,他将手机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医院花园里郁郁葱葱的树木,胸口却像是堵着一团棉花,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彻底漠视,可当真正看到他倒下的消息时,那瞬间席卷而来的恐慌和心疼,清晰地告诉他——他做不到。
六年的时光,冰冷的伪装,在那人苍白的脸色面前,不堪一击。
而另一边,在医院里刚刚恢复意识、还挂着点滴的张哲瀚,从经纪人李姐那里看到了这条来自“龚医生”的信息。
他看着那一段冷静、专业,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叮嘱,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他的心坎上。他几乎能想象出龚俊打下这些字时,那副蹙着眉,表情严肃又克制的样子。
他没有直接联系自己,而是通过经纪人。
这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却也让他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楚。
他握着手机,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对一旁担忧的李姐轻声说:
“姐,帮我跟龚医生说声……谢谢。”
顿了顿,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还有……告诉他,我没事。”
这句“我没事”,是说给龚俊听的,或许,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看到龚俊消息的那一刻,心里那堵摇摇欲坠的围墙,已然轰然倒塌。远离的一个多月,刻意的逃避,都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有些关心,哪怕隔着千山万水,哪怕披着冷漠的外衣,依旧能精准地穿透一切阻碍,抵达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龚俊收到经纪人客气回复的“谢谢龚医生关心,哲瀚已无大碍,会注意休养”时,紧绷的下颌线才微微放松了些许。
他收起手机,拿起桌上的病例本,准备去查房。
只是走向病房的脚步,比平时,似乎沉重了几分。
山区的信号断断续续,像张哲瀚此刻的心情,时明时暗。他靠在病床的枕头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
经纪人李姐已经去处理后续工作和安抚粉丝,临时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点滴瓶里的液体有规律地、一滴一滴落下,寂静将感官无限放大。
他反复看着那条通过李姐转达的、来自龚俊的信息。措辞严谨,公事公办,挑不出一丝错处,完美符合一个专业医生对陌生病患的提醒。可偏偏是这份“完美”的疏离,像一根细韧的丝线,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几乎能想象龚俊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打下这些字。是纯粹的医者仁心?还是带着一丝恼怒的、不得不为之的关切?或者……也有一点点,和他此刻类似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波澜?
张哲瀚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冰凉的边缘。这一个多月的逃离,刻意营造的麻木,在收到这条信息的那一刻土崩瓦解。距离并没有让他理清思绪,反而让某些被刻意忽略的情感变得更加清晰。
他想起那本泛黄的笔记本,想起龚俊震怒又狼狈的眼神,想起他冰冷地说“离我远点”。
心脏一阵抽痛。
他以前总觉得,当年的事是他一个人的亏欠,是他选择了事业放弃了感情。所以他愧疚,他不敢面对。
可看到那本被珍藏的笔记本,感受到龚俊那看似冰冷实则可能并未完全熄灭的情绪,他才恍然意识到,那场分离,造成的伤口是双向的。龚俊或许……也并未真正放下。
这个认知让他心慌意乱,又隐隐生出一丝卑劣的、连自己都不齿的期待。
他猛地睁开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不能再这样逃避下去。有些话,如果不说清楚,就会像这根扎在心底六年的刺,随着时间越陷越深,最终化脓腐烂,再也无法拔除。
他拿起手机,忽略掉那些纷至沓来的关心和询问,直接点开了那个没有任何备注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手心里沁出薄汗。
他深吸一口气,按了下去。
………
城市另一端,龚俊刚结束查房,回到办公室。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桌上还摊着厚厚的病历。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李经纪回复的感谢信息,客气而疏远。
他看了一眼,正准备放下手机,屏幕却突然亮起,一个没有备注、却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号码,跳跃着出现在屏幕上。
龚俊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目光牢牢锁住那个名字,仿佛要将屏幕看穿。办公室里只剩下电脑主机运行的微弱嗡鸣声,衬得那来电铃声格外刺耳。
他没想到张哲瀚会直接打过来。
按照那人的性子,按照他们之间目前这种冰封的状态,他以为只会是经纪人那边程式化的转达。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鼓噪。他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的人,是带着怎样的表情按下这个号码。
接?还是不接?
接了,说什么?继续用冷言冷语将他推远?还是……
理智告诉他应该置之不理,他早就说过“离我远点”。可手指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在铃声即将断掉的最后一刻,划开了接听键。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手机贴到耳边,沉默着。
电话那头,也是一片沉默。只有细微的、不太平稳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清晰地敲打着他的耳膜。
这沉默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终于,那边的人先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病后的沙哑,和显而易见的紧张与小心翼翼:
“龚俊……”
只是两个字,叫了他的名字。
龚俊握着手机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他依旧没有回应,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了些,等待着下文。他需要知道,张哲瀚打这通电话,到底想做什么。
“……是我。”张哲瀚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笨拙的试探,“我……看到你让李姐转告的话了……谢谢。”
“嗯。”龚俊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冷淡至极。
他的冷淡似乎让电话那头的人更加无措。张哲瀚停顿了几秒,呼吸声更重了些,仿佛鼓足了巨大的勇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声问:
“你……还在生气吗?”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甚至可以指向很多件事——生气的可能是在医院和走廊的冷漠相对,可能是擅闯他家撞破秘密的恼怒,也可能是……六年前那场决绝的分手。
龚俊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撞了一下。
生气?
这个词太轻了,根本无法形容他这六年来所承受的一切。那不仅仅是生气,是背叛带来的刺痛,是真心被践踏后的冰冷,是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的意难平,是好不容易筑起心防后又被轻易搅乱的愤怒与无力。
他几乎要冷笑出声,可话到嘴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最终却变成了一句更加冰冷,甚至带着点残忍意味的反问:
“张哲瀚,”他叫了他的全名,语气平静无波,却字字诛心,“你以为我现在,还有资格对你生气吗?”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连那细微的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张哲瀚握着手机,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龚俊这句话,比任何直接的斥责和怒火都更让他难受。那是一种划清界限的、将他彻底排除在情感影响范围之外的冷漠。
不是不生气,是连生气的资格和立场都没有了。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子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的热意。
原来,被彻底放弃的感觉,是这样的。
比当年他提出分手时,看着龚俊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还要让人绝望。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