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潭被江立杰找到的时候还在工地搬砖，身上穿着工服，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脖颈上挂着用来擦汗的糙布。

他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尴尬，已经11年没见到的父亲，强忍着内心那道强烈的情绪，面无表情的问道:“什么事。”

江立杰下意识虚心的搓了搓腕上的劳力士，“阿落去世了”眼珠瞟了瞟早已预料到的江潭惊讶的表情，稍稍松一口气“我知道我们有亏欠于你，虽然你们从小关系就不太好，但毕竟是你弟弟，葬礼也不应该缺席，我来接你回A市，你以后也不用靠一个人干这些苦活过日子了。这些年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

在A市论权势与财富，江家虽然比不上顾家那座无人能及的塔尖，但也算是少有人敢惹的大户了。只不过这些都不是江潭在意的，他只知道他终于可以回家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有机会回到父亲身边通过努力来证明自己了。

江立杰憋着气抱了抱江潭，“上车吧。”他又走去给江潭开车门，恨不得快点离开这个又嘈杂又乱的脏地方。

要不是因为江不落突然猝死，分公司一片没有管理者继续经营，又实在没有信得过的人了，江立杰是一点也不想背着朱音华踏进这里，被朱音华知道他在江不落刚死的时候就去找江潭，肯定又要发疯了，得过段时间才能让她知道。

这么做的原因当然是因为江潭是他的儿子，培训完当能足够听他的话的傀儡就可以了。

江潭上了车，对着车窗发呆。11年没见到自己的父母了，他对父母的感情其实是不深的，在2岁的时候亲妈就因病去世，江立杰又立马娶了新的老婆——朱音华，也就是去世的那位的亲妈。

朱音华是泼辣的女人，江潭从小就不受她待见，所有的偏爱都在江不落身上。而江立杰是典型的妻管严，即使是对待自己的儿子，他也依着朱音华。

在江潭10岁那年，朱音华为了自己的亲儿子以后能完完整整的继承江家财产，而不被江潭争去。找个借口让人把江潭送到乡下的远房亲戚，给江立杰来了个先斩后奏。

江潭从小就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帮他，可能是他不够优秀吧。即使感情不深，但证明自己的能力已经成了执念，只是在上小学上一半的年龄就被送到乡下这种天崩开局使他无能为力，只能每天晚上睡前依靠想象来填补自己内心的不甘。

他没想过父亲真的会回来找他，他以为他父亲终于良心发现了，他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只是江潭没想到，这次的机会也错过了。

江潭听着江立杰的手指随着电台里的爵士乐轻轻敲打，下一秒，一道刺眼的白光如利剑般从右侧刺入他的视野——他甚至来不及思考那是什么。

随着一声巨响，他的头颅猛地撞向侧窗，疼痛炸开的瞬间，他听见了玻璃碎裂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清脆鸣响......

黑暗像黏稠的沥青，包裹着江潭的一切感官。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每一次心跳都震得他头颅嗡嗡作响，从头上而来的那股温热的暖流向下蔓延。江潭听见玻璃碎片滑落的细响，以及……一个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不疾不徐，哼着愉快的小曲的声音与周围的死寂格格不入。他用力的睁开沉重的眼皮，一道黑影停在了车窗外。

“哦？”声音微微上扬，裹着一点笑意。

一双修长的手探了进来，干净得不像属于这个混乱的现场。那双手利落地清开了江潭面前的碎玻璃，紧接着，一个微凉的手指轻轻贴在了他的颈侧探查脉搏。

另一个身影跑了过来:“少爷，车里还有其他人？”

“嗯，还活着。”

“要救吗？”

“长得好看。”

“......我明白了少爷。”

江潭想看清来人的脸，视野却只对焦在一处：他弯腰时，从领口滑出的一个银色吊坠，造型古拙，像一只半睁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

安全带“咔哒”一声松开。当那双有力的手臂将江潭小心地抱出，一瞬间一种清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气息将他笼罩。

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盖在了江潭身上。

“回家啦。”

江潭想抓住眼前的衣角，但眼皮沉重得如同焊住。最后的感觉，是那脚步声再次响起，从容地消失在警笛的鸣响逼近的方向，接着是一片黑暗......

意识像退潮后的海水，缓慢地、一片一片地重新拼凑起来。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下是某种冰凉顺滑的织物，细腻得仿佛第二层皮肤。紧接着，是嗅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冽的木质香气，像雪后的松林。

江潭尝试睁开眼，长睫颤动了几下，才适应了光线。映入眼帘的是一道优美的拱形天花板，线条利落，一盏极简的金属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不是医院那种刺目的白。

这里不是医院。

江潭猛地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不知在何处的伤口，一阵闷痛让他倒抽一口凉气，同时也感到额角和手臂都被妥善地包扎着。

他环顾着四周，见到就在离床不远的一张深色单人沙发里，一个男人静默地坐着，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修长的双腿交叠，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则撑着他那并非那种带有攻击性的俊美的脸。鼻梁高挺，但线条秀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嘴唇，唇角天然地微微上翘，即使不笑，也自带三分温柔缱绻的意味。额前有几缕深褐色的碎发，不经意地垂落，为他增添了几分随性的慵懒。

男人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江潭。

那目光太直接，太专注，像是已经这样凝视了许久，久到几乎要与房间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就这么看着江潭，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那目光不是冰冷的审视，而更像是在……欣赏。一种带着些许玩味、些许探究，以及某种江潭看不懂的、深藏的兴趣的欣赏。

他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在这里睡了多久，他就这样看了多久吗？纷乱的念头如同潮水冲击着江潭空白的记忆堤岸，带来一阵眩晕。

他试图移动一下发麻的手臂，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却像是打破了某种凝滞的魔咒。

男人动了。交叠的双腿缓缓放下，撑着脸颊的手也移开，但他看江潭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

他难道……从我醒来之前，就一直这样看着？这个念头让江潭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时间仿佛被拉长。就在江潭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凝视逼到窒息时，他终于开口了，带着一丝诱惑，却清晰地敲打在江潭的耳膜上:“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江潭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男人站了起来，走近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江潭，接着身体前倾，双手撑在床两侧，缓缓靠近床上那个脆弱得像是一碰就要碎了的人。

鼻息打在江潭的脸上，琥珀色的眼睛观察着江潭越来越无措的表情，空气再次寂静。

他笑了，那微翘的唇角更加明显地弯起。这时，响起一阵开门声，两人顺着声音看去。

是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拿着一个电子病历板，“你这样会吓到他的，起开。”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假笑。眼睛几乎要贴在江潭脸上的男人这才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这里是顾先生的私宅。我是他的家庭医生，姓陈。你遭遇了车祸，是顾先生把你救回来的。”陈医生开始对着江潭说话，语气平稳，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昏迷了将近十二个小时。除了多处软组织挫伤和轻微脑震荡，暂时没有发现更严重的问题。不过你看起来像失忆了。”

江潭茫然地摇头， “我……我不知道。”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先休息一下吧，等一下拿碗粥给你喝。”顾清彦伸出手安抚似的揉了揉江潭的头发，“其他事情慢慢来。”

顾清彦和陈医生一前一后的离开房间，江潭很无聊的盯着天花板发呆。

房门外，陈医生叫住了要去厨房拿粥的顾清彦:“江立杰医院那边有消息了。”

“他最好是死了。”

“他目前还在昏迷，但情况不乐观，可能会一直昏迷下去。”

顾清彦莫名有点兴奋:“要当植物人了啊。”一直待在家就好了，偏偏开车去载个打工的，“叫小宋去查一下他们俩的关系。”

“我要加班费。”

“……待会打你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