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指尖微动,掌心的玉简便泛起一层淡蓝光晕,烫意顺着指缝蔓延至腕间。他刚从幽涧谷外围折返云深不知处,玄色外袍还沾着山间晨露凝成的细珠,行走间滴落衣襟,在青砖上晕开点点湿痕。昨夜追踪的那股玄冥草特有的腥腐青烟,在他撤离至谷外三里时便骤然消散,仿佛被无形的手掐断了踪迹,连风都带不走半分余味。他没有贸然折返——魏无羡已借着夜色隐入林深处,以诡道之术追踪气息残留,临行前只留下一句“有消息立刻传讯”,便消失在墨色树影中。
蓝忘机仰头望向天际,启明星正渐渐隐没在鱼肚白的晨光里。他旋即御起一线天梭,法器划破晨雾,朝着姑苏方向疾行,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如一道黑色闪电掠过连绵的山峦。
静室的木门被推开时,晨光恰好斜斜切过门槛,在青石板地面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痕,将室内的书卷与案几都染得暖融融的。蓝启仁正端坐案后,手中的象牙戒尺轻轻点在一名蓝氏弟子抄写的《家规》条文上,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第三十七条,‘非时出入者,杖十’。你昨夜子时才归阁,既未向掌事报备,也未说明去向,可知错?”
那名弟子垂首而立,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双手紧张地攥着衣摆,声音细若蚊蚋:“弟子知错,求先生责罚。”
蓝忘机立于门外,并未惊动室内众人,直到那名弟子捧着《家规》躬身退出,才抬步迈入静室,玄色衣摆扫过地面,无声无息。
“叔父。”他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腰脊挺得笔直,如寒松般端正。
蓝启仁抬眼,目光在他风尘仆仆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回案上堆叠的卷宗,指尖轻轻摩挲着卷宗边缘的烫金纹路:“这么快就回来了?幽涧谷那边……没找到炼尸的踪迹?”
“尚未。”蓝忘机抬手取出袖中玉简,指尖灵力微引,一道淡蓝色的光影便凭空浮现于空中——正是那张符纸上的残阵图,经温宁以银针激发后留存的灵力影像,扭曲的阵纹在光影中微微流转,透着股阴邪之气。紧接着,他将牵儡阵的构造、所需核心药引玄冥草的生长特性与采收时辰、江氏弟子尸体上发现的灼痕与灵力被强行抽离的痕迹,以及温宁推断的“背后至少两人操控”的结论,一一清晰陈述,语气平静却无半分遗漏。
蓝启仁听着,放在案上的手指慢慢收紧,指节压在案角的雕花处,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显露出他内心的波澜。待蓝忘机说完,老人缓缓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平静已被深沉的忧虑取代,目光沉得像深不见底的古井。
“拘魂引……蜕骨诀……”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凝重,“这两个东西,一个是当年清河崔家被灭族时,连同族中秘库一同封存的禁术,据说练到深处会反噬自身,连施术者都要沦为魂魄容器;另一个是温氏早年炼制活尸的核心秘法,当年温若寒就是靠这门秘术,才造出了那支所向披靡的尸兵大军。如今有人将它们合二为一,绝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是想重蹈温氏覆辙,重起炼尸炉灶啊。”
“正是。”蓝忘机颔首,语气愈发严肃,“温宁推断,若让他们炼成第一批活尸,后续便可借活尸体内的阴火反哺阵法,形成‘以尸控尸’的循环,届时炼尸规模会以几何倍数扩大,仙门百家恐再难遏制。”
蓝启仁沉默良久,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目光忽然转向蓝忘机,话锋一转:“魏无羡呢?他又在做什么?这种牵涉邪术的事,他倒是从不缺席。”
“他在查幽涧谷周边的村落。”蓝忘机如实回答,“他说玄冥草需在子时采收,采草人若要避开仙门耳目,定会就近寻找落脚点,或是与村落中的人有药材交易,他想从这些踪迹里,找出炼尸者的藏身之处。”
“又是他。”蓝启仁的语气微微发冷,目光落在案上的《家规》上,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一个曾以诡道搅动仙门、毁掉旧有秩序的人,如今倒成了追查邪术的主力?忘机,你不觉得这很讽刺吗?”
蓝忘机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迎上蓝启仁的目光,声音沉稳:“叔父,魏无羡识得邪术波动的细微差异,也敢靠近那些被阴煞污染的地方——若不是他最先察觉符咒被毁时的异样,发现刻痕中藏着的阵纹,我们连这条线索都不会有。他的能力,在此时是必要的。”
“我不是说他无用。”蓝启仁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层层叠叠的飞檐与青翠的竹影,晨风吹起他的衣袍下摆,添了几分苍老的萧瑟,“我是担心,你太信他了。蓝家的情报网,牵涉三百六十个暗线,遍布十二州郡,上至仙门世家的药材流通,下至村落的市井交易,都能查到踪迹。一旦启用,动静不小。若有人借着他的身份从中作梗,或是利用他与仙门的旧怨设下陷阱,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我只以掌罚者的身份调用情报网,并未动用宗主令。”蓝忘机早已考虑到这一点,语气笃定,“也不会召集听学阁的弟子参与追查,只命了三名最亲信的暗线弟子,暗中核查各地药材铺近一个月的交易记录,尤其是夜间进出蓝氏药库的人员名单——毕竟牵儡阵所需的其他辅药,部分需从仙门药库获取,或许能找到线索。”
蓝启仁回头看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你知道我为何一直不愿你们走得太近吗?不是因为他破了多少规矩,也不是因为他修的是诡道,而是因为你的责任。你是蓝家二公子,将来总要担起一方门楣,甚至可能接过宗主之位。感情用事,会让人看不清脚下的路,更会给蓝家招来祸患。”
“我知道。”蓝忘机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半分动摇,“但我没有感情用事。启用情报网,是因为这是目前最快锁定炼尸地点的方式;信任魏无羡,是因为他的目标与我们一致——都不愿再看到活尸之祸重现。我不信任何人,只信查到的证据和最终的结果。”
蓝启仁盯着他看了许久,目光从最初的审视,渐渐化为一丝无奈的妥协。他轻轻点头,语气缓和了几分:“准了。但你记住,若有任何异动,无论是情报网那边出了问题,还是魏无羡那边有反常,都要立刻向我汇报。不要自己扛着,蓝家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是,叔父。”蓝忘机躬身应道。
蓝启仁转身欲走,忽又停下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回头看向蓝忘机,神色凝重:“还有件事,我本想再观察几日,既然你回来了,便告诉你。”
“您说。”蓝忘机屏息倾听。
“最近三日,有三名年轻弟子接连夜出。”蓝启仁的声音压得更低,“他们对外说是去山中练剑,可巡夜的弟子发现,他们并未走常规的练剑路径,而是绕路去了后山的废院。那里早年是关押犯错弟子的地方,如今荒废了二十多年,院中的禁制虽未解除,却也薄弱,不该有人频繁靠近。”
蓝忘机的眸色骤然一沉,指尖微微收紧:“您怀疑他们与外人接触?或是在为炼尸者传递消息?”
“我还不能确定,所以没打草惊蛇。”蓝启仁摇头,语气谨慎,“已安排了两名隐卫在暗处盯梢,暂不声张。你那边查你的炼尸线索,我这边盯着这些弟子的动静。若真有内鬼,迟早会露出马脚。”
“我也会留意。”蓝忘机顿了顿,忽然想到一个关键点,“若您允许,我想调阅近一个月所有进出藏书阁的记录。牵儡阵的布设需要参考古籍中的阵法图谱,尤其是蜕骨诀的残卷本就藏在蓝家藏书阁,若有人偷偷查阅禁术卷宗,或许能从记录中抓到痕迹。”
“可以。”蓝启仁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小印,印身刻着繁复的云纹,中央是一个“蓝”字,他将小印放在案上,推到蓝忘机面前,“这是静室密档的开启信物,只有我和你兄长能用,凭它可以调阅藏书阁所有禁术卷宗的出入记录,包括密室里的孤本。你拿去,查完即还,切勿遗失。”
蓝忘机上前取过青铜小印,入手冰凉,印身的纹路硌着掌心,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感。他小心地将小印收入袖中,躬身致谢:“多谢叔父。”
“去吧。”蓝启仁挥了挥手,目光落在案上的《家规》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期许,又有几分担忧,“别让我后悔今天说的话,更别让蓝家失望。”
蓝忘机退出静室,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将室内的光影与气息都隔绝在外。
廊下的晨风吹过,吹动檐角悬挂的铜铃,“叮当”一声轻响,旋即又归于寂静,仿佛从未响起过。
他站在台阶上,取出腰间的乾坤袋,将玉简与青铜小印一同小心收好,指尖摩挲着袋口的绳结,思绪飞速运转——后山废院的弟子、藏书阁的禁术卷宗、幽涧谷消失的玄冥草气息,这三条线索看似无关,却隐隐透着一股暗流,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悄然笼罩着云深不知处。
远处传来蓝氏弟子晨读的声音,整齐划一,朗朗上口,诵的正是《三千家规》的第一条:“君子立身,以正为本。”那声音穿过晨雾,落在蓝忘机耳中,却让他心中的疑虑更甚。
他没有回头,转身朝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玄色衣袍在晨光中渐渐远去,身影依旧挺拔,却多了几分不容察觉的凝重。
回到听学阁偏殿,蓝忘机召来两名心腹弟子——蓝思追与蓝景仪,两人皆是他亲自教导的,心性沉稳,办事可靠。他将核查药材交易记录的任务细细交代,尤其强调要重点排查“子时交易”“蒙面买家”“金氏货币”这三个特征,又嘱咐他们务必隐秘行事,不可打草惊蛇。两人领命后,立刻换上便服,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融入云深不知处的晨雾中。
安置好此事,蓝忘机便独自走向藏书阁西侧的密室。这里是蓝家存放禁术卷宗的地方,常年封闭,只有持有信物的人才能进入。他将青铜小印贴在石门中央的锁扣上,轻轻一按,小印与锁扣瞬间契合,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厚重的石门便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里面昏暗的空间。
密室内部弥漫着一股陈旧的书卷气息,一排排深色木架沿墙而立,上面摆满了封存的卷宗,每一卷都贴着黄色的封条,封条上用朱砂写着卷宗类别与封存年份,透着股肃穆与威严。光线从石门缝隙中渗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亮了木架上的标签。
蓝忘机沿着木架缓缓行走,手指轻轻掠过一个个标签:《傀儡引·全卷》《血祭诀·残本》《阴燃术·注》……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一本灰皮册子前,封条上的字迹已有些模糊,却仍能看清——《蜕骨诀·残卷》,标注的封存时间为百年前,旁注着“温氏献缴”四字。
他小心地取下这本册子,指尖触到脆薄的纸页,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裂。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页上满是斑驳的墨迹,记载着蜕骨诀的基础炼法,字迹是百年前温氏修士的手笔,带着几分狂傲的笔锋。蓝忘机正欲细细翻阅,忽然察觉不对——
书页的右上角有一道极细的折痕,不是岁月侵蚀造成的旧损,而是近期被人反复翻动后留下的新痕,折痕边缘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灵力残留,显然是有人用灵力翻动书页时,不慎留下的痕迹。
蓝忘机立刻合上书册,指尖顺着封面边缘细细摩挲,忽然触到一处微凸的印记——像是有人用指甲在封面角落刻了个细小的符号,因刻痕极浅,若不仔细触摸,根本无法察觉。
他将书册凑近眼前,借着石门透入的光线仔细查看。那是一个歪斜的“金”字,笔画稚嫩,却带着明显的兰陵金氏笔迹特征——金氏子弟习字时,偏爱在“金”字的竖钩处加重顿笔,形成一个小弯钩,而这个刻痕恰好有此特征。
这绝不是蓝家弟子的笔迹,更不是姑苏通用的书写方式。
蓝忘机盯着那个“金”字,眼神渐渐变冷,指尖的灵力不自觉地涌动,让书册封面微微泛起一层寒气。看来,不仅有外人觊觎蓝家的禁术卷宗,还极有可能与兰陵金氏有关——这一点,与温宁推断的“背后有多方势力”不谋而合。
就在此时,密室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几分急切。
蓝忘机迅速将《蜕骨诀·残卷》放回原位,确保封条与摆放角度都与之前一致,才转身走出密室。石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恢复如初,仿佛从未有人进入过。
一名负责情报传递的蓝氏弟子迎面走来,见到蓝忘机,立刻躬身行礼,语气急切:“公子,刚收到彩衣镇暗线传来的消息——镇东头的‘百草堂’药铺,在昨夜子时卖出了一批干枯的草药,卖家蒙着面,交易时用的是兰陵金氏的旧币,不是如今流通的新币。”
蓝忘机的眸光骤然一闪,心中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子时交易、金氏旧币、玄冥草的采收时辰,这三者恰好吻合。
“卖给了谁?可有看清买家的模样?”他追问,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促。
“暂时还不清楚。”那名弟子摇头,却又补充道,“但药铺掌柜记得,那名买家的左手戴了一枚银环,银环样式很古怪,表面不光滑,反而带着些粗糙的纹路,掌柜说,像是用动物尸骨磨成的,看着有些渗人。”
蓝忘机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底的寒意更甚——用尸骨磨成的银环,这绝不是寻常修士会佩戴的饰物,更像是炼尸者才会有的东西。看来,幽涧谷的踪迹与彩衣镇的药材交易,果然出自同一伙人之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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