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及第一次见到那只猫，是在她十七岁生日的暴雨夜。破旧的筒子楼漏着雨，墙皮斑驳得像老人皲裂的手，她租住的单间不足十平米，墙角的纸箱里堆着她全部家当——三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半盒过期的纯牛奶，还有一本被水泡得卷边的《基础设计入门》。刚从便利店兼职回来，雨衣破了个大洞，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冻得她指尖发颤。钥匙插进锈迹斑斑的锁孔时，窗台传来一声极轻的“喵”，像碎雪落在玻璃上的声音。抬头望去，那猫正蹲在积雨的窗沿上。通体毛发是极深的鸦青，淋了雨却依旧蓬松得像上好的绸缎，唯独一双眼睛是罕见的琉璃色，瞳孔里似盛着碎钻，在昏暗的路灯下泛着温柔的光。它不怕人，见缘及看过来，竟慢悠悠地从窗台跳进屋里，踩着湿漉漉的爪印走到她脚边，用尾巴尖轻轻勾了勾她沾满泥点的裤脚——那力道很轻，像怕碰疼了她。“你也没有家吗？”缘及蹲下身，指尖刚碰到它的毛，就被那温热的触感烫得鼻尖发酸。父母在她十五岁那年因车祸去世，亲戚们瓜分了抚恤金后就断了联系，这是两年来第一个主动靠近她的活物。她从口袋里摸出仅剩的半根火腿肠，是便利店老板多给的，她没舍得吃，此刻小心翼翼掰成小块放在手心。黑猫低头小口吞咽，琉璃色的眼睛抬起来时，竟似有微光闪动，像在可怜她，又像在确认什么。从那天起，这只猫成了缘及的“室友”。她给它取名“猫先知”——不是随口叫的，是因为这猫总有些超出寻常的举动：她熬夜改设计稿时，它会跳上书桌，用爪子把暖手宝推到她手边；她早上起晚了，它会用尾巴轻扫她的脸颊，从不伸爪子；有次房东来催房租，拍着门骂骂咧咧，猫先知突然弓起背，发出一声极有威慑力的低吼，那声音不像猫叫，反倒像某种猛兽的威慑，吓得房东踉跄着后退，此后再没敢来骚扰。更让缘及惊讶的是，猫先知像真的能“预知”。有次她接了个兼职，要去郊区给客户送设计图，凌晨五点就得起床。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时，猫先知突然咬住她的衣角不放，力气大得她挣了两次都没挣开。直到错过那班公交车，她还在气鼓鼓地戳猫先知的脑袋，下午却在新闻里看到，那班公交车在中途因刹车失灵翻进了山沟，乘客都受了伤。还有次她收到一家设计公司的面试通知，猫先知把通知信扒到地上，用爪子死死踩住，她当时还觉得可惜，后来才从兼职同事嘴里听说，那家公司是出了名的“血汗工厂”，不仅拖欠工资，还会扣着设计师的作品抢署名。“你是不是真的能预知啊？”夜里，缘及抱着猫先知坐在窗边，看着远处写字楼的霓虹闪烁，轻声问。猫先知蹭了蹭她的下巴，琉璃色的眼睛里映着她的影子，竟似有温柔在流转。她不知道，此刻窝在她怀里的猫，真身是隐于世间的“猫先知”——不是普通的宠物，是执掌着城市气运脉络的守护者，因千年咒术束缚，每年需以猫形停留百日，唯有找到能让他心动的“缘定之人”，才能彻底挣脱咒术枷锁。而他的名字，早已在时光里被遗忘，世人只称他“猫先知”。这天，缘及接到一个足以改变她命运的机会——为“星芒集团”旗下的新酒店设计大堂壁画。星芒集团是业内神话，掌控着半个城市的商业命脉，连总裁的名字都从未出现在公开报道里，只知道他神秘又权势滔天。若是能拿下这个项目，她不仅能攒够钱搬出筒子楼，还能去读一直向往的设计学院。可当她抱着厚厚的设计稿，辗转两小时地铁赶到星芒集团总部时，却被前台拦在了门外。“有预约吗？”前台妆容精致，语气却带着轻蔑，眼神扫过缘及洗得发白的外套时，更是毫不掩饰嫌弃，“星芒集团不是谁都能进的，像你这样想走捷径的设计师，我一天能见到十几个。”缘及攥着设计稿的手指因紧张而发白，指节泛着青：“我真的和项目负责人通过电话，他说让我今天过来……”“行了别装了，”前台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走，不然我叫保安了。”就在缘及眼眶发红，快要忍不住哭出来时，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像大提琴的最低音，带着莫名的安抚力：“让她进来。”她猛地回头，撞进一双熟悉的琉璃色眼眸里。男人穿着高定黑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肩宽腰窄，五官俊朗得近乎不真实——眉骨锋利，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时带着几分疏离，唯独那双眼睛，是和猫先知一模一样的琉璃色，只是此刻眼底没有猫形时的温柔，反倒覆着一层淡淡的寒霜，像雪山之巅的冰湖。他身边的助理连忙上前，对着前台恭敬道：“这是先生特批的设计师，下次记清楚。”缘及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就是星芒集团那位神秘的掌权人——也是她日夜相处的猫先知。她跟着他走进专属电梯，镜面映出她局促的模样：旧外套、帆布鞋，还有怀里皱巴巴的设计稿，和身边气场强大的男人格格不入。她紧张得手心冒汗，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才听见男人开口：“你的设计稿，我看过。”他的声音比猫形时的低吼更有磁性，却也更冷：“想法很有趣，用光影模拟星空落进大堂的创意很好，但细节太稚嫩，需要修改。”缘及连忙点头，刚想说“我会好好改”，就听见他继续道：“从今天起，你在星芒总部的设计部办公，有问题可以直接找我。”她愣住了，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像他这样权势滔天的人，为什么会对她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女如此特殊？直到她坐在设计部的专属工位上——宽大的办公桌、最新款的绘图板，连她惯用的颜料品牌都准备好了——才看见窗台上蹲着一只熟悉的鸦青色猫。猫先知正用琉璃色的眼睛看着她，尾巴轻轻扫过桌面，像是在说“我帮你安排好的”。缘及这才彻底恍然大悟，原来她的猫，真的是那位传说中的掌权人。接下来的日子，猫先知的“特殊照顾”越来越明显：他会让助理每天给她送温热的午餐，都是她随口提过喜欢吃的菜；她改设计稿到深夜，他会出现在设计部，把自己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肩膀时，会刻意放慢动作；甚至有次设计部的老员工嫉妒她，故意藏起她的设计图，还在背后说她“靠关系上位”，猫先知直接在部门会议上发了火——他没说重话，只是用那双琉璃色的眼睛看着那个老员工，气场冷得让整个会议室都冻住了，最后老员工不仅当场道歉，还主动递交了辞职申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一次加班后，缘及鼓起勇气拦住他。他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城市的灯火在他琉璃色的眼睛里映出细碎的光。听到她的话，他转过身，眼底的寒霜竟渐渐融化，露出几分她熟悉的温柔：“因为你值得。”他没说更多，可缘及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和猫先知一样的珍视。她开始期待每天去公司，不是因为项目，而是因为能见到他——见到他穿西装时的冷峻，也见到他偶尔化作猫形，窝在她工位上睡觉的慵懒。有次她画图累了，趴在桌上打盹，醒来时发现猫先知正用爪子轻轻拍她的脸颊，嘴里还叼着一颗水果糖——是她之前说过“加班时吃颗糖就不困了”的那种。转折发生在星芒集团与欧洲皇室资本的合作谈判上。那天缘及刚完成壁画的最终稿，抱着图纸去顶层总裁办公室找猫先知。走到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他和助理的对话，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皇室那边提出的条件，必须答应。至于缘及……她的价值已经用完了。”缘及的脚步猛地顿住，图纸从手中滑落，“哗啦”一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办公室的门被打开，猫先知站在门口，琉璃色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只剩下冰冷的疏离，像覆了一层厚厚的冰。“你刚才说什么？”缘及的声音发颤，指尖死死攥着衣角，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猫先知弯腰捡起地上的图纸，随意翻了两页，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星芒需要皇室的资本注入，而他们不接受我身边有‘来历不明’的人。你设计的壁画很符合皇室的审美，这是你能为星芒做的最后一件事。”“所以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缘及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你对我的好，你说我值得，都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不然呢？”猫先知的薄唇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将图纸递给身后的助理，“你不会真以为，我会爱上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女吧？千年的时光里，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人，渴望通过依附他人改变命运。你的设计天赋，不过是我达成目的的工具而已。”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缘及苍白的脸，语气更冷：“咒术？缘定之人？那些不过是我编来让你安心为我做事的谎言。你搬进别墅的那天起，星芒就已经掌握了皇室的喜好，你的存在，只是为了让壁画的设计更‘合情合理’。”缘及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疼得她指尖发麻，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她想起那个暴雨夜，鸦青色的猫主动靠近她；想起他化作猫形，用尾巴勾她的衣角；想起他披在她身上的西装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原来这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的骗局。“那猫先知呢？”缘及的声音哽咽，“那个会给我叼水果糖、会保护我的猫，也是假的吗？”“不过是我用来观察你的手段。”猫先知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动物的形态更容易让人放下防备，不是吗？”这时，助理上前低声提醒：“先生，皇室的代表快到了，该去准备谈判了。”猫先知点点头，最后看了缘及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留恋，像在看一个用过即弃的垃圾：“别墅里的东西，你可以随便带走，就当是你为星芒做事的报酬。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说完，他转身走进办公室，门在她面前缓缓关上，像一道鸿沟，彻底隔绝了他们之间的所有过往。缘及站在走廊里，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星芒总部的，只记得走出大楼时，天空下起了暴雨，和她第一次见到猫先知的那天一样。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冻得她浑身发抖，却远不及心口的寒冷。她没有回那座曾经让她觉得温暖的别墅，只是回到了那间破旧的筒子楼。墙角的纸箱还在，里面的东西依旧是她全部的家当。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想起猫先知曾经说过的话：“以后每年樱花盛开的时候，我们都在这里许愿，好不好？”可现在，连樱花树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想。后来，缘及听说星芒集团与皇室的合作非常成功，猫先知的权势变得更加滔天，身边有了无数门当户对的名媛围绕。而她设计的壁画，成了星芒新酒店的标志性景观，被媒体大肆报道，却从未提及她的名字。有人问过猫先知，为什么要抛弃缘及。当时他正在参加一场高端晚宴，手里端着香槟，琉璃色的眼睛里映着璀璨的灯火，语气淡漠：“在我眼里，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没有价值的人，不值得留在身边。”而缘及，再也没有见过那只鸦青色的猫。她重新找了一份兼职，白天在便利店打工，晚上在昏暗的出租屋里画设计稿。只是她的画里，再也没有了星空和樱花，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的雨水。某个雨夜，缘及坐在窗边，看着远处写字楼的霓虹闪烁，突然听到窗台传来一声极轻的“喵”。她猛地抬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窗沿，只有雨水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冰冷的痕迹。她知道，那个曾经给她温暖和希望的猫先知，再也不会回来了。而她，也终于明白，在权势和利益面前，所谓的温柔和陪伴，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就会被毫不犹豫地抛弃。从此，星芒渡再也没有了猫先知与孤女的故事，只剩下一个在黑暗里独自挣扎的女孩，和一段被利益碾碎的过往，在暴雨夜里，无声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