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梅雨季节总裹着股化不开的潮湿,连风都带着黏腻的甜。缘及坐在“缘及糖果铺”的柜台后,指尖反复摩挲着玻璃罐壁上的水渍——这罐子是猫先知当初送的,磨砂玻璃上刻着细碎的柠檬花纹,如今被潮气浸得发乌,倒像藏了三年的心事。罐里的柠檬硬糖只剩最后几颗,糖纸被手指摸得发皱,黏在一起时,像极了她每个深夜里,被思念揉皱又强行展平的心。
墙上的日历停在三年前的今天,红笔圈住的日期旁,娟秀的字迹还清晰着:“等猫先知回来吃新糖”。墨迹没晕开,是当年她一笔一划写的,那时猫先知刚接到任务,临走前抱着她说“等我回来,就吃你做的新糖,还要用柠檬花胸针换戒指”。如今日历纸边缘卷了毛,连红笔的颜色都淡了,只有那句承诺,还扎在她心里。
玻璃门“叮铃”一声轻响,风铃的声音被潮湿的空气裹得软绵。缘及低头去拿糖勺,准备补满空了大半的糖罐,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金属勺柄,那脚步声却让她的手顿在半空——不是镇上张婶拖沓的步调,也不是放学孩子蹦跳的声响,是带着点急促,又刻意放轻的节奏,像极了从前猫先知执行任务回来,怕惊扰她在里屋补觉时,踮着脚走路的样子。
她抬头的瞬间,梅雨季节难得的阳光恰好穿过云层,落在男人身上。他穿件深灰色冲锋衣,拉链只拉到胸口,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领口松垮地挂着,左锁骨下方那道疤在光线下刺得人眼疼——三指宽的弧度,边缘泛着浅粉色的增生,连当年缝合时留下的、像细小蜈蚣似的针脚,都和三年前她在医院抢救室外,隔着玻璃窗看到的那道伤,分毫不差。
缘及手里的糖勺“当啷”掉在柜台上,几颗柠檬硬糖滚出来,在潮湿的柜面上打滑,糖纸与玻璃摩擦的声响,在安静的店里格外刺耳。男人弯腰帮她捡糖,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带着雨后天晴的凉意,像极了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把浸透雨水和血的警服裹在她身上时,掌心残留的、混着硝烟的温度。
“麻烦,一罐柠檬硬糖。”男人的声音比记忆里低了些,尾音带着点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可每个字都像细针,精准地扎在她紧绷了三年的神经上。缘及盯着他的脸,高挺的鼻梁,眼角那颗浅褐色的泪痣,连说话时会轻轻咬下唇、左边嘴角先上扬的小动作,都和记忆里那个总笑着说“柠檬糖够酸,才够记挂”的人,一模一样。
“你是谁?”缘及的声音发颤,指尖死死攥着柜台边缘的木纹,指节泛白到几乎透明。她以为自己早把“猫先知牺牲”的事实刻进了骨子里,以为那些反复出现的噩梦、枕头下的胸针、日历上的红圈,都只是她不肯放下的执念,可此刻这张鲜活的脸,这道带着体温的疤,却让她所有的克制瞬间崩塌,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像要把三年的缺氧都补回来。
男人手里的糖罐顿了顿,他直起身,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里,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才低声开口:“这罐糖……还是按以前的甜度做的吗?你总说,太甜了就没念想了。”
“猫先知!”缘及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柜台上的糖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你不是死了吗?医生说你抢救无效,我在医院守了七天七夜,连你的骨灰盒都抱过!那盒子那么轻,我以为里面装着你的所有,可你现在怎么会站在这里?这三年你到底在哪?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男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连耳尖都变得苍白。他抬起手,似乎想擦去她的眼泪,可指尖在快要碰到她脸颊时,却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停住,像怕碰碎一件易碎的珍宝。“当时毒贩还有漏网的,他们盯着我,也盯着你。上级说,只有‘牺牲’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才能把剩下的人引出来。”他的声音发紧,从冲锋衣内袋里掏出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东西,手指笨拙地拆了三层,一枚银质胸针滚落在柜台上——上面刻着朵小小的柠檬花,花瓣边缘被摩挲得发亮,针扣处还留着她当年别在他警服上时,不小心弄弯的小缺口。
“这是你给我的。”猫先知的声音带着颤,“你说任务结束,就用它换戒指。我不敢把它放在别处,怕任务中弄丢,就一直贴身带着,连洗澡都不敢摘。”
缘及看着那枚胸针,眼泪掉得更凶,视线模糊到连男人的脸都看不清。这三年,她把胸针放在枕头下,无数个夜里摸着冰凉的金属,以为这是他留给自己唯一的念想。她会对着胸针说话,说今天糖果铺来了个可爱的孩子,说镇上的蔷薇开了又谢了,说她又做了噩梦。“你知道这三年我怎么过的吗?”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像被扯断的线,“我每天都做噩梦,梦见你浑身是血地跟我说‘缘及快跑’,我想抓你的手,却总抓空;我不敢吃柠檬糖,一吃就想起你说‘酸到皱眉才记得牢’,可我怕记得太牢,就永远走不出来;连糖果铺的名字,我都不敢改,怕你回来找不到,怕你以为我不等你了……”
猫先知的肩膀微微发抖,他终于伸手抱住她,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颗糖,手臂却收得很紧,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对不起,缘及,对不起。”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埋在她的发顶,“我在邻镇潜伏的时候,每天都绕路从糖果铺门口过。我看到你在柜台后补糖,看到你对着空罐子发呆,看到你冬天里把暖手宝放在胸针旁边,我就不敢再靠近。我怕我一开口,就忍不住带你走,怕给你带来危险。冬雪绪说你总失眠,我就在你窗户底下放驱蚊草,怕你被蚊子咬得睡不着;她说你冬天总冻手,我就托她给你带暖手宝,却不敢让她说是我送的。”
“雪绪姐也知道?”缘及埋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柠檬味混着淡淡的烟草味,终于忍不住哭出声音,肩膀剧烈地颤抖,“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每次问她,你是不是还活着,她都跟我说‘别等了,缘及,向前看吧’……我以为她是怕我难过,原来她一直都在骗我。”
“是我让她瞒着你的。”猫先知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头发,像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小猫,“我怕你知道我还活着,会忍不住来找我,万一被毒贩盯上,我万劫不复没关系,我不能让你有事。你是我这辈子最想守护的人,我不能拿你的安全赌。”
傍晚的时候,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冬雪绪撑着伞,带着悠悠来了。悠悠怀里抱着个白色的兔子玩偶,耳朵上还系着柠檬色的丝带,看到猫先知时,眼睛一下子红了,声音带着哭腔:“猫先知哥,你终于回来了!缘及姐这三年,连过年都不敢回家,说怕叔叔阿姨问起你,怕他们看到她哭,会更担心。去年她生日,一个人在店里吃了碗面,对着胸针吹了蜡烛,说‘猫先知,我又长大一岁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冬雪绪把伞靠在门口,走过来拍了拍缘及的肩膀,眼眶也泛红:“对不起,缘及,我不是故意瞒你。每次看到你对着空糖罐发呆,每次你跟我说起猫先知时眼里的光,我都想告诉你真相。可猫先知每次跟我联系,第一句话都是‘别让缘及知道’,他说,没彻底抓完毒贩,就不能让你冒险。上个月最后一个毒贩落网,他第一时间就告诉我,说要回来见你,我比谁都高兴。”
猫先知给缘及倒了杯温柠檬水,指尖还在微微发抖,似乎还没从重逢的激动中缓过来。“上个月十五号,最后一个毒贩被抓,我第二天就来小镇了。我在糖果铺门口站了三天,每天都看着你开门、关门,看着你整理糖罐,却不敢进来。我怕你恨我,怕你已经忘了我,怕你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我怎么会忘?”缘及抬起头,眼泪还挂在脸上,却笑了出来,眼底的光像重新点亮的星星,“我每天都在等你,等你回来吃我做的新柠檬糖,等你跟我说‘缘及,我们回家’,等你用那枚胸针,给我戴戒指。”
悠悠把兔子玩偶递给缘及,笑着说:“缘及姐,这是猫先知哥让我给你的。他说你以前总说想要个兔子玩偶,说晚上抱着睡觉就不会孤单了。他还让我帮他挑柠檬色的丝带,说你最喜欢这个颜色。”
缘及抱着兔子玩偶,指尖摸着柔软的布料,心里的空缺一点点被填满。猫先知握着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腹,那里有常年做糖果留下的薄茧。“缘及,这次我再也不会离开了。我已经申请调回小镇派出所,以后每天都陪你看店,陪你做柠檬糖,陪你走我们以前常走的蔷薇巷。冬天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在店里烤火,吃你做的糖炒栗子;夏天的时候,我们就坐在门口的藤椅上,看星星,吃柠檬冰沙。”
晚风吹进糖果铺,带着梅雨季节的潮气和淡淡的柠檬香。缘及看着猫先知,又看了看身边的冬雪绪和悠悠,终于觉得,这三年的等待,那些难熬的夜晚,那些偷偷掉的眼泪,都是值得的。她拿起柜台上的柠檬硬糖,剥开一颗放进嘴里,酸得她皱起了眉,眼泪却又掉了下来,这次却是甜的。“你看,还是以前的味道,酸到皱眉,才记得牢。”
猫先知也笑了,伸手帮她擦掉嘴角的糖渣,指尖的温度暖得她心头发烫:“以后每天都给你做新的,再也不让你吃剩糖。明天我们就去买新的柠檬,做一大罐糖,把这个罐子装满,再也不让它空着。”
那天晚上,猫先知送缘及回家。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层里探出来,洒下温柔的光。两人手牵着手,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紧紧地靠在一起。走到缘及家楼下时,猫先知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柠檬花胸针,轻轻别在她的衣领上。“以前是你给我别,现在换我给你别。”他的眼神认真又温柔,“等过几天,我们就去挑戒指,把这个承诺,兑现了。”
缘及摸着胸前的胸针,冰凉的金属此刻却暖得发烫。她点了点头,笑着说:“好,我们还要一起做很多很多柠檬糖,一起走很多很多的路。”
第二天清晨,缘及打开糖果铺的门时,发现猫先知已经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袋新鲜的柠檬,脸上带着笑意。“我去早市买的,最新鲜的柠檬,我们今天就做新糖。”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温暖又明亮。缘及看着猫先知熟练地洗柠檬、切片、熬糖,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珠,看着他嘴角的笑容,突然觉得,那些难熬的三年,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更珍惜此刻的重逢。玻璃罐里的柠檬硬糖一点点装满,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他们未来的日子,满是甜蜜和希望。
后来,小镇上的人总能看到,“缘及糖果铺”里,有个穿警服的男人,帮着老板娘做柠檬糖,帮着招呼客人,偶尔还会牵着老板娘的手,在蔷薇巷里散步。有人问起他们的故事,缘及总会笑着说:“我们分开过三年,但我们从来没有忘记过彼此。就像柠檬糖,酸过之后,才更甜。”
而那枚柠檬花胸针,缘及一直戴着,后来别在了她的婚纱上。婚礼那天,猫先知牵着她的手,在亲友的祝福声中说:“三年的等待,让我知道,你是我这辈子最想守护的人。以后的日子,我会陪你吃一辈子的柠檬糖,走一辈子的路。”
缘及笑着点头,眼里闪着幸福的泪光。她知道,这一次,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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