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恩是被晨露打醒的。
他睁开眼时,正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头顶是澄澈的蓝天,云絮像被揉碎的棉絮,慢悠悠地飘着。空气中没有硝烟味,只有青草的清香和远处稻田里传来的蛙鸣——那是他许多年未曾闻过的、属于太平年月的气息。指尖触到的草叶带着湿润的凉意,不是战场黄沙的粗糙,也不是皇宫废墟的冰冷,是活生生的、带着生机的温度。
“泽恩,发什么呆呢?再不起,赶不上城门口的早市,还要误了进宫的时辰!”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泽恩猛地回头,心脏骤然缩紧——墨让穿着一身月白长衫,腰间系着素色玉带,领口绣着精致的暗纹,正是朝官常穿的便服。他笑着朝李泽恩挥手,手臂上没有狰狞的伤疤,眼底也没有战场的疲惫,只有温润的光,像极了两人少年时在书院同窗的模样。
“进宫?”李泽恩下意识地反问,那些关于皇宫坍塌、砖石砸落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心口一阵发紧。
“今日是新帝亲政的日子,陛下要在紫宸殿召见我们这些有功之臣,你忘了?”墨让走过来,伸手将他拉起,指尖的温度真实得不像话,“之前平定轩之乱,你可是立下了首功,陛下还说要赏你黄金百两、良田千亩呢。”
李泽恩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扫向四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猫先知正坐在石凳上,手里摇着一把蒲扇,给围在身边的孩童讲着“护国符咒”的故事。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哪里还有半分在皇宫密室里被噬魂瘴重伤、口吐鲜血的模样?冬雪绪和悠悠蹲在田埂边,正拿着小巧的机关零件逗弄一只蹦跳的青蛙,冬雪绪的小腿完好无损,裙摆上还沾着几片青草叶,两人的笑声清脆得像山间的溪流,没有半分临死前的绝望。
缘及提着一个竹篮走过来,里面装满了刚采摘的桃子,粉白的果皮上还挂着水珠。她见李泽恩看过来,笑着递过一个:“这是城郊果园刚熟的,甜得很,你尝尝。等下进宫要走不少路,垫垫肚子。”她的脸上没有泪痕,眼底闪着鲜活的光,指尖也没有沾染过鲜血的痕迹,只有淡淡的桃香。
而沫寒尘,正站在田埂的另一头,和煜茗并肩望着远处的稻田。煜茗手中拿着一个药箱,却不是为了处理伤口,只是随手采了几朵淡紫色的野花插在里面,药箱上的铜锁擦得锃亮。沫寒尘的肩胛平整如初,没有被长刀刺穿的疤痕,他侧过头,正对着煜茗说着什么,嘴角扬起的笑意温柔得能化开春日的冰雪,连眉梢都带着安宁。
所有人都在。
没有断壁残垣,没有血染的盔甲,没有永远停在某个瞬间的告别。他们活生生地站在那里,背靠初生的朝阳,光芒从他们身后漫过来,在衣角镀上一层金边,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那笑容干净、明亮,像从未经历过战火的洗礼。
“愣着干什么?走啊!”墨让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恰到好处,没有伤口的刺痛,只有朋友间的熟稔,“再晚些,宫门口的侍卫该换岗了。对了,今天城门口还摆了花朝节的摊子,等从宫里出来,我们去买你爱吃的龙形糖画,还有悠悠念叨了好久的机关兔子。”
李泽恩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没有装着玉玺的布囊,只有一块温润的玉佩——是母亲生前给他的,玉面上雕着缠枝莲纹,一直贴身戴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掌心没有握剑留下的厚茧,只有常年握笔的薄痕,指甲缝里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污,也没有干涸的硝烟。
“可是……皇宫里的机关,还有轩的祭坛……”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那些关于毒针、铁链、岩浆池的记忆还在脑海里翻涌,真实得让他指尖发凉,“我们不是在皇宫里……”
“皇宫?”猫先知听到他的话,笑着摇了摇蒲扇,扇面上的竹纹清晰可见,“你呀,定是昨天整理奏疏太晚,睡糊涂了。轩早就被擒了,半年前就判了斩立决,当时你还跟着墨让去监斩呢。至于皇宫的机关,早被悠悠和冬雪绪拆干净了,现在紫宸殿的地砖都换成新的,连台阶上的青苔都刮得干干净净,陛下说要讨个‘太平无障’的好彩头。”
冬雪绪也回过头,举起手中的机关零件晃了晃,零件上的铜片反射着阳光:“可不是嘛!上个月我和悠悠还进宫帮着检修宫墙,现在皇宫里可安全了,连御花园的假山上都没了陷阱,小皇子还拉着我们教他做机关鸟呢!”
说话间,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是皇宫派来的马车。黑色的马车上挂着明黄色的穗子,车辕上的铜铃叮当作响,车夫穿着整齐的青色制服,见了众人,立刻翻身下车行礼:“各位大人,陛下已在紫宸殿等候,今日除了朝会,还有大喜之事要宣布!”
众人闻声皆是一怔,随即便跟着车夫上了马车。行至皇宫正门,竟见红毯从宫门一直铺到紫宸殿外,宫娥太监们捧着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往来穿梭,处处透着喜庆。刚入殿门,便听新帝朗声道:“轩乱已平,大宋安定,朕今日有两件喜事昭告天下——其一,册封沫寒尘为新帝,承继大统,煜茗为皇后;其二,朕之两位皇妹,时时公主嫁于李泽恩,慕雪祎公主嫁于蔺君墨,三日后完婚!”
话音落下,礼乐声起。沫寒尘身着龙袍,煜茗头戴凤冠,并肩从殿后走出,神色温和;而时时公主身着粉裙,眉眼含笑地朝李泽恩走来,慕雪祎公主则站在另一侧,望着殿外等候的蔺君墨,眼中满是娇羞。李泽恩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幸福来得太过突然,恍惚间便被宫人引着谢恩、筹备婚礼。
三日后,皇宫内外张灯结彩。李泽恩身着大红喜服,站在新房内,指尖微微颤抖地掀起时时公主的红盖头——盖头下,公主的笑容温婉动人,与他记忆中所有美好的模样重合。可就在盖头落地的刹那,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地面剧烈摇晃,房梁上的瓦片纷纷坠落,彩绘的梁柱瞬间开裂。
“怎么回事?!”李泽恩下意识地将时时护在身后,却见窗外的皇宫开始坍塌,红毯变成断裂的石阶,礼乐声变成砖石砸落的轰鸣。他转头去寻沫寒尘与煜茗,却只看到龙袍凤冠散落在废墟中;慕雪祎与蔺君墨的身影被浓烟吞噬,连一声呼救都未曾留下。
“不——!”李泽恩嘶吼着冲向殿外,眼前的一切却在飞速扭曲:坍塌的皇宫变成灰暗的城墙,喜庆的红绸变成斑驳的血迹,连怀中的时时公主,也化作一缕青烟消散。玉佩在腰间剧烈发烫,所有关于盛世、婚礼、故人的画面,都像碎玻璃般炸裂。
猛地,李泽恩睁开了眼睛。
眼前没有废墟,没有硝烟,只有一间简陋的客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尘土味。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李公子,城主府到了,请随小的入内,城主已在正厅等候。”
这一次,他没有被绑,双手健在,唯有轩不在了。
他僵硬地坐起身,摸了摸腰间——那块温润的玉佩还在,掌心却满是冷汗。窗外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远处的城楼轮廓清晰,正是他初到这座城池、刚踏入城主府的那一天。
原来,从太平盛世到帝王婚礼,从故人归来至天崩地裂,全都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他从未拥有过安定,也从未留住过故人,不过是在踏入棋局的第一天,便坠入了轩编织的、最诱人也最残忍的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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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