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瑶的请求很直接,甚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平静。
“文修局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她看着李默,声音清冽如泉,“周观察员代表的是研究派,他们倾向于观察和利用你的特殊性。但还有保守派,他们视传统文道为圭臬,对你的‘异道’深恶痛绝,认为那是玷污圣碑的毒瘤。”
李默心中一沉,这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任何颠覆性的东西出现,总会遭遇旧有势力的反弹。
“他们可能会借机发难。”林雪瑶继续道,“周观察员为你争取到客卿身份和资源,保守派虽然暂时无法明面反对,但一定会想办法试探你的底细,甚至……在规则内让你出丑,证明你的路走不通,从而剥夺你的资格。”
“所以?”李默看着她,等待下文。他不相信林雪瑶只是来提醒他。
“三天后,文修局内部有一场针对年轻文修的‘文心测评’。”林雪瑶道,“名义上是检验近期修炼成果,交流心得。保守派很可能会安排人,在测评中对你发起‘文询’。”
“文询?”
“一种特殊的文斗方式,不直接比拼灵光强弱,而是针对对方的‘文心’、‘文理’进行诘问、辩难,旨在从道理和根基上瓦解对方的信念。”林雪瑶解释道,“你的‘文语’……风格独特,与传统文理迥异,这正是他们攻击的薄弱点。”
李默皱起了眉头。这确实戳中了他的软肋。他能引动力量,靠的是情绪共鸣和故事内核,真要引经据典、辩论什么“赋比兴”、“风骨意境”,他绝对是张口结舌。
“你需要有所准备。”林雪瑶看着他,眼神清澈而专注,“我研究过你那篇……《校花》的开篇,以及文斗时的那段文字。它们虽然不合传统文理,但内在有其独特的逻辑和情感张力。你需要做的,不是去迎合他们的道理,而是阐明你自己的道理。”
阐明自己的道理?李默若有所思。
“我会参加那次测评。”林雪瑶最后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某种决心,“必要时,我会站在你这边。”
说完,她不再多言,如同出现时一样,悄然隐没在渐浓的暮色中。
李默站在原地,回味着林雪瑶的话。冰山美人的主动提醒和隐约的站队,让他感到一丝暖意,但随之而来的压力也更大了。他不仅要在力量上证明自己,还要在“道理”上,为自己这条“异道”争得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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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文修局那间用于内部交流和测评的“论道堂”内,气氛有些微妙。数十名年轻的文修齐聚于此,大多是江城各校的佼佼者,以及文修局内部培养的苗子。周观察员坐在上首,面色平静,他身旁还坐着几位气息沉凝的中年人,其中一位面色古板、眼神锐利的老者,格外引人注目——资料库的管理员,赵执事,保守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李默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好奇、审视、不屑的目光纷纷投来。林雪瑶坐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依旧清冷自持,只是在李默进来时,目光与他有瞬间的交汇。
测评开始,流程倒也正常。一些年轻文修上台,展示自己新近创作的诗文,或演示对某种文心印记的感悟,引来阵阵点评和讨论。灵气波动此起彼伏,虽无惊天动地之象,却也彰显着江城年轻一代的底蕴。
轮到李默时,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他没有展示诗文,只是依照周观察员之前的要求,简单阐述了一下自己近期的“修炼心得”——自然是经过大量删减和美化的版本,重点强调了“情感共鸣”与“意念凝聚”在引动自身力量中的作用。
他话音刚落,那位赵执事便冷哼一声,开口了,声音带着金石摩擦般的质感:
“情感共鸣?意念凝聚?李客卿,你此言未免太过空泛,近乎儿戏!我辈文修,引动圣碑,靠的是胸中锦绣,笔下乾坤,是经年累月对天地至理、人世悲欢的感悟与提炼,化为精妙的文语!岂是尔等那般,写些市井俚语、男女苟且之事,靠哗众取宠就能做到的?”
尖锐的质疑,毫不留情面。
堂内不少年轻文修也露出赞同或看戏的神色。传统观念根深蒂固,李默的“异道”在他们看来,确实难以理解,甚至是一种侮辱。
李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快,按照与林雪瑶讨论过的思路,沉声回应:“赵执事,文道浩瀚,莫非只有辞藻华丽、意境幽远才算正道?圣碑回应,乃是事实。敢问执事,圣碑评判的标准,究竟是我等认定的‘文采’,还是其文字所能引动的……力量本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提高了一些:“我的文字,或许不合雅驯,但它能引动最普通人心中的不甘、愤怒、热血与憧憬!这份共鸣,这份引动情绪的力量,难道就不是一种‘理’?就不是一种能够被圣碑认可的‘道’吗?”
“强词夺理!”赵执事猛地一拍座椅扶手,怒道,“按你所说,那街头巷尾的污言秽语,市井流氓的斗殴叫骂,岂不都能引动情绪?都能成为文道了?简直荒谬!”
“执事此言差矣!”李默毫不退缩,眼神锐利起来,“我所言的情感共鸣,并非简单的情绪发泄!而是通过故事,通过人物命运的起伏,构建出一个能让读者沉浸其中、感同身受的‘世界’!这份构建世界、引发共情的能力,难道不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文’与‘理’?《校花》一文,或许内容不为各位所喜,但其内在的叙事结构、人物塑造,难道就毫无可取之处?圣碑回应,回应的或许并非表面文字,而是这文字背后所承载的、能够引动亿万人心念的‘叙事之力’!”
“叙事之力?”赵执事嗤之以鼻,脸上满是讥讽,“闻所未闻的荒谬之言!文以载道,歌以咏志!这才是千古不易之理!你那种东西,不过是无根浮萍,歪门邪道!根本经不起推敲!你若不服,可敢接受‘文询’?让在场同道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文理根基!”
图穷匕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默身上,等待他的回答。周观察员微微皱眉,但没有出声阻止。林雪瑶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紧。
李默知道,避无可避。
他挺直脊梁,目光平静地迎上赵执事那咄咄逼人的视线,朗声道:
“有何不敢?”
“只是,我的‘道’与诸位不同,文询的规矩,是否也应有所不同?”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既然赵执事认为我的‘叙事之力’是无根浮萍,那不妨我们就以‘叙事’来论高下?各自讲述一个片段,不论诗文,只看其能否引动在场诸位心神共鸣,如何?”
他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放弃对方擅长的经义辩难,直接将战场拉到自己最熟悉的领域!
赵执事和他身旁的几位保守派皆是一愣,没想到李默会提出这样的方式。讲述片段?引动心神共鸣?这算什么文询?
堂内一片哗然,不少年轻文修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这无疑比枯燥的辩难更有意思。
赵执事脸色阴沉,他本能地想拒绝,但看着李默那镇定甚至带着一丝挑衅的眼神,以及周观察员那看不出态度的表情,他若拒绝,反倒显得怯场。
“好!就依你!”赵执事冷哼一声,对身旁一个面容倨傲的年轻男子使了个眼色,“刘枫,你去,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叙事’之力!”
那名叫刘枫的男子起身,走到堂中,对着李默傲然一笑:“既然李客卿有此雅兴,刘某便献丑了。”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一段精心准备的故事,取材自某位先贤游记中的片段,描述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壮阔景象,辞藻优美,意境雄浑,显然深得传统叙事精髓。
然而,他讲述的方式,更接近于朗诵一篇优美的散文,虽然引动了些许才气,营造出画面感,却始终带着一种“隔阂感”,像是在描述一幅与自己无关的画卷,难以真正触动听众的心弦。
刘枫讲完,面带得色地看向李默,等待着评价。
李默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轮到李默了。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在酝酿情绪。数息之后,他睁开眼,目光变得深邃而专注。
他没有使用任何华丽的辞藻,声音平实,甚至带着一丝低沉的磁性,开始讲述一个片段:
“他叫韩立,一个资质低劣的农家小子,刚刚踏入修真界。他不懂什么高深功法,也没有名师庇护,他唯一拥有的,就是一份远超常人的谨慎和一颗渴望长生、不愿受人摆布的心。”
“此刻,他正躲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山洞里,外面是追杀他的强敌。他受了伤,很重的伤,怀里紧紧揣着那本用命换来的、残缺不全的《长春功》。雨水顺着石缝滴落,打在他苍白的脸上,又冷又疼。但他不敢睡,他怕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他咬着牙,忍着剧痛,一点点运转着那粗浅的功法,吸收着微薄的灵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李默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重量,将韩立那种在绝境中求生的挣扎、孤独、恐惧与不屈,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他没有刻意渲染悲壮,只是平静地陈述,却让听者不由自主地代入其中,仿佛自己也成了那个躲在阴暗山洞里,与命运抗争的少年。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紧张与共情,悄然在论道堂内弥漫开来。不少年轻文修屏住了呼吸,眉头紧锁,仿佛感同身受。就连一些保守派的中年文修,眼神中也闪过一丝动容。
这不是辞藻的堆砌,这是生命力的灌注!
当李默停下讲述,堂内一片寂静。
落针可闻。
刘枫那篇辞藻华美的“大漠孤烟”,在这简朴却直指人心的“山洞求生”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精致的假花遇到了带着泥土芬芳的野草。
高下立判!
李默看向脸色铁青的赵执事和刘枫,平静地问道:“赵执事,刘兄,请问,何为‘叙事’?何为‘共鸣’?”
赵执事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却发现任何关于辞藻、意境的指责,在此刻都显得那么空洞和可笑。圣碑可以回应,人心可以共鸣,这就是最硬的道理!
周观察员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而角落里的林雪瑶,看着堂中那个以另一种方式“舌战群儒”的少年,清冷的眸子里,宛若冰湖解冻,漾开了一丝极淡的涟漪。
这一次,他不靠七彩灵光,不靠赤红烈焰,仅凭一段朴实无华的讲述,便在这文修局的论道堂内,为他那“异道”,初步争得了一寸立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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