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深秋总带着湿冷的风,卷着梧桐叶扑在展厅的玻璃幕墙上,沙沙声像低低的絮语。江野站在“遗失系列”预览会的后台入口,手指攥着丝绒盒,手心的汗把盒面浸得发潮。前台传来模特试装的动静,高跟鞋踩过地板的声响、设计师们的讨论声混在一起,可他的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心跳,咚咚地撞着耳膜——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分钟,他却像等了十年那么久。
“江先生?这边请。”工作人员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思。穿过挂满银灰色幕布的走廊,后台的暖黄灯光渐渐清晰,首饰架上陈列着“遗失系列”的样品,银链在灯光下泛着软光,每一条的轮廓都带着他熟悉的影子——是他当年画过的链身弧度,是他标注过的雾面银材质,只是每一条坠子都空着一块,像在等什么东西补上。
“你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首饰架后传来。江野抬眼望去,陆予安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块麂皮布,细细擦拭着一条银链。他比十年前清瘦了些,头发剪得利落,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骨;穿的还是他喜欢的白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间一块简单的银表,表链是当年江野送他的毕业礼物,居然还在戴。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好像凝住了。陆予安的指尖顿在银链上,眼神里有惊讶,有释然,还有一丝藏不住的颤抖。江野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好久不见”,或者“蓝磷石我收到了”,可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句发哑的:“你……还好吗?”
“挺好的。”陆予安放下麂皮布,朝他走过来。两人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十年的光阴像透明的墙,看得见,却摸不着。直到陆予安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袖口——江野今天穿了件新的羊毛外套,袖口没有磨破的毛边,可陆予安的动作,像在确认他是不是当年那个蹲在阁楼里改图的少年。“你瘦了点。”
江野的喉结动了动,把丝绒盒递过去:“这个,我带来了。”
陆予安接过盒子,打开的动作很慢,指尖拂过银链时,眼神软得像化了的糖。“还在。”他低声说,把银链拿出来,翻到背面,“予安”两个字在灯光下清晰。“当年我去画室拿它,翻遍了你的抽屉,都没找到。我以为……”他顿了顿,声音轻下去,“以为你后悔了,不想给我了。”
“我没有。”江野急忙打断他,指尖攥得发白,“我把它藏在首饰盒最里面,想毕业展结束给你惊喜。可你走了,我以为你不想要,才……才把草图烧了。”
陆予安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他走到角落的储物柜前,打开柜门,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一摞图纸——都是江野这几年的退稿。有的纸上还留着甲方的红色批注,“过于冰冷”“缺乏情感”,旁边却用铅笔写着小字:“这里的曲线很灵动”“换暖银会更温柔”。江野走过去,指尖拂过最上面的一张,是三年前他为一个珠宝品牌设计的胸针,因为“不够商业化”被退回,可纸上的铅笔字,和他当年在上海阁楼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母亲当年查出脑瘤,必须立刻去欧洲做手术。”陆予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沙哑,“我走的前一晚,想跟你说,可看到你在画室里改项链的草图,又没敢开口——我怕你担心,怕你等我。我想把项链带上,等我治好病回来,就跟你解释,可我没找到它。”
江野的指尖停在图纸上,眼眶突然发热。原来当年的错过,不是谁的拒绝,是命运开的玩笑,是两个少年藏在心底的怕——他怕陆予安不想要,陆予安怕他等不起。
“后来在欧洲,我看到你发布的设计,”陆予安走到他身边,声音轻得像叹息,“全是冷硬的线条,没有一点温度。我就想,是不是我走的时候,真的伤了你。我开始收集你的退稿,每次看到,都想告诉你,你的设计很好,只是他们不懂。”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递给江野,“这里面是《无声告白》的完整修改版,我用它做了‘遗失系列’的核心——我想让所有人知道,你的设计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话。”
江野接过U盘,指尖碰到陆予安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然后没有松开。陆予安的手很暖,像十年前在美院画室里,他帮他暖冻僵的手指时一样。
“对了,还有这个。”江野想起钱包里的信,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陆予安,“当年在巴黎收拾行李时找到的,没敢拆。”
陆予安看着信封上“毕业展后拆”的字迹,眼眶也红了。他没有立刻拆开,而是把信放在首饰架上,拿起那条银链,又从抽屉里拿出那块蓝磷石:“我们一起拆,拆完之后,一起把它镶上去。”
江野点头,指尖帮他扶住银链。陆予安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信纸已经有些脆了,上面的字迹带着当年的青涩:
“江野:
如果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走了。别担心,我只是去治病,很快就回来。项链我没找到,不过没关系,等我回来,我们一起找蓝磷石,一起把它镶好。你别改你的设计,别丢掉那些柔软的线条,因为那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开工作室,一起设计很多很多项链,每一条都刻着我们的名字。
予安
2013.12.25”
信纸上的墨水有些晕开,是当年陆予安写的时候,眼泪滴在上面了吗?江野看着那行“别丢掉那些柔软的线条”,突然想起自己这几年的设计——那些冷硬的轮廓,不过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壳,壳里面,始终藏着当年那个想给陆予安画月亮的少年。
“我回来了。”陆予安的声音带着哭腔,却笑着,“我兑现承诺了,找到蓝磷石了,也等你了。”
江野伸手,轻轻抱住他。后台的灯光落在他们身上,暖得像十年前美院画室里的阳光。“我也等你了。”他在陆予安耳边说,“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陆予安点点头,从首饰架上拿起一条新的项链——两条银链交织,一条刻着“江野”,一条刻着“予安”,坠子中央留着一块空位,正好能镶下那块蓝磷石。“这是‘遗失系列’的压轴款,本来想等你来了再定稿。”他把项链递给江野,“现在,该你来补完它了。”
江野接过项链,又拿起蓝磷石。指尖的银链和石头都很暖,像他们此刻的心跳。他想起自己在巴黎画的《重逢》初稿,和眼前的项链几乎一模一样——原来不管分开多久,他们的设计理念,始终是相通的,就像他们的心,从来没有真正分开过。
前台传来主持人的声音,预览会还有半小时开始。陆予安握住江野的手,指尖扣得很紧:“一起去看看吗?看看我们的‘遗失’,终于要被看见了。”
江野点头,和他一起走向前台。走廊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两条交织的银链。他知道,那些遗失的十年,那些未完成的设计,那些没说出口的话,从这一刻起,都会慢慢补回来。
展厅里的灯光渐渐亮起,首饰架上的银链在灯光下泛着光,像无数个被点亮的星星。而江野和陆予安并肩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条未完成的项链,眼里只有彼此——就像十年前,他们在美院画室里,一起画下第一条项链草图时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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