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上半学期的体检,像一道突如其来的惊雷,劈开了九月末的平静。那天清晨还飘着细雨,天阴得像块浸了水的墨布,江砚白跟着班级队伍走进医院时,指尖就一直泛着冷意——他总觉得心里发慌,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体检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测视力、量血压、抽血……前面的项目都没什么异常,直到最后一项心脏听诊。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把听诊器贴在他胸口,原本温和的表情渐渐沉了下来,眉头越皱越紧,手指在病历本上飞快记录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诊室里格外清晰,听得江砚白心跳都漏了半拍。
“同学,你平时会不会觉得胸口闷?有没有突然头晕、气短的情况?”医生放下听诊器,抬头看向他,语气比刚才严肃了许多。
江砚白攥紧了衣角,指尖泛白,小声点头:“有时候会……尤其是熬夜做题或者练琴之后,会咳得厉害,还会喘不上气。”他没敢说太多,怕医生追问,更怕听到不好的结果。
医生没再多问,只是让他去做心电图和心脏彩超。江砚白拿着检查单走出诊室,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呛得他喉咙发紧,他靠在墙上缓了会儿,才慢慢走向检查室。等待结果的时间像被无限拉长,他坐在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病人,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手指反复摩挲着检查单的边角,把纸边都揉得发毛。
下午三点,他终于拿到了诊断报告。白纸黑字的“晚期扩张型心肌病”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后面跟着的“预后不良”“预计生存期半年至一年”更是让他眼前发黑,差点站不稳。他扶着墙,慢慢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窗外的雨还没停,细密的雨丝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就像他此刻的人生,一片混沌。
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目前没有根治的办法,只能保守治疗,尽量减轻症状,延长生存期。最重要的是别熬夜,别劳累,情绪也不能太激动,不然会加重心脏负担。”医生还说,要是早点发现,或许还有更多治疗机会,可现在……
江砚白把诊断报告折了又折,折成小小的方块,塞进书包最底层的夹层里,又在上面压了几本厚重的练习册——他怕被同学看到,更怕沈知野发现。他走出医院时,天更阴了,冷风卷着雨水打在脸上,冰凉刺骨,可他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被掏走了什么。
公交站台上没什么人,他站在雨棚下,看着公交车一辆辆驶过,却没上车。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日子。他还有好多事没做:还没弹完给沈知野写的生日钢琴曲,那首曲子他改了三版,就等着下个月沈知野生日时,在琴房里弹给他一个人听;还没帮沈知野补完高中生物,沈知野总说细胞结构像“一团乱麻”,他还没找到更形象的比喻帮对方记住;还没跟沈知野一起去看那场小众乐队的演唱会,上次沈知野拿着海报跟他念叨时,眼里的光他到现在都记得。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雨小了些,他才慢慢往家走。打开家门,客厅里没人,父母还在上班,他松了口气,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找出小时候装压岁钱的铁盒子——那是他十岁生日时妈妈送的,绿色的铁皮上印着卡通图案,现在已经有些生锈了。他把诊断报告放进去,用钥匙锁好,塞进书桌最里面的抽屉,又在抽屉里堆了几本旧练习册挡住,确保不仔细找绝对看不见。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书桌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书包,拿出物理竞赛题集——他不想让别人看出异常,更不想让沈知野担心,所以他必须像往常一样,按时上课,帮沈知野补课,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天早上,他还是六点半准时起床,去小区门口的早餐店买了沈知野爱吃的肉包和热豆浆。沈知野睡眼惺忪地跑下楼,头发乱糟糟的,接过早餐时还抱怨:“江砚白,你就不能让我多睡十分钟?昨天补生物到那么晚,我还没睡够呢。”
江砚白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涩,却还是笑着说:“再睡十分钟你就要迟到了,上周你已经迟到三次,班主任都找我问你是不是家里有事了。”他把豆浆递到沈知野手里,看着对方咬了一大口肉包,含糊不清地说“还是这家的肉包好吃”,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些——至少现在,沈知野还是好好的,还能跟他吵吵闹闹。
白天上课的时候,江砚白的咳嗽越来越频繁。语文课上,老师正在讲古文,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痒,不得不低下头,用课本挡住脸轻轻咳嗽,咳得肩膀都在发抖。坐在他旁边的沈知野察觉到不对,悄悄把自己的水杯递过来,压低声音问:“要不要去医务室?我跟老师说一声。”
江砚白摇摇头,接过水杯喝了口水,压下咳嗽,声音轻得像蚊子哼:“不用,过会儿就好。”他不敢看沈知野的眼睛,怕对方从他眼里看出破绽。可他不知道,沈知野已经注意到他最近的异常——脸色越来越白,上课总是走神,连以前最擅长的物理竞赛题,有时候都要想很久才能写出步骤。
下午的体育课,老师让自由活动。沈知野拉着他去操场边的树荫下坐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橘子糖,剥了糖纸递给她:“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我看你总是没精神,要不这周末别帮我补生物了,你好好休息两天。”
江砚白接过糖,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稍微缓解了喉咙的不适。他摇摇头:“没事,我不累。下周就要月考了,你生物还没复习好,再不补就来不及了。”他说着,从书包里掏出生物课本,翻开画着重点的那一页,“你看,这部分的遗传规律很重要,上次模拟考就考了大题,我再给你讲一遍……”
他讲着讲着,声音突然变轻,眼前开始模糊,课本上的文字像在跳舞,他用力眨了眨眼,才勉强看清。沈知野放下手里的篮球,皱着眉看着他:“砚白,你真的没事吗?你脸色好差,要不我们去医务室看看吧?”
“我真的没事,就是有点低血糖。”江砚白强撑着精神,把课本合上,“可能是早上没吃太饱,一会儿去买块面包就好了。”他站起身,想掩饰自己的不适,却没站稳,差点摔倒,幸好沈知野及时扶住了他。
“你还说没事!”沈知野的语气带着几分怒意,更多的却是担忧,“你要是再这样硬撑,我就告诉你爸妈!”他扶着江砚白,把人带到树荫下坐好,“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买面包和牛奶。”
看着沈知野跑向小卖部的背影,江砚白心里暖暖的,又酸酸的。他知道沈知野是关心他,可他不能说实话,他怕沈知野会难过,怕沈知野会放弃自己的事来照顾他,更怕看到沈知野失望的眼神。
晚上在图书馆补生物时,江砚白的状态还是不好。他讲完一道遗传题,靠在椅背上,呼吸有些急促,手不自觉地放在胸口,轻轻按着——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有只手在轻轻攥着他的心脏。
沈知野看着他的样子,再也忍不住了,合上课本:“砚白,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吧,你需要休息。”他收拾好东西,拉起江砚白的手,“我送你回家。”
江砚白没力气反驳,任由沈知野牵着他走出图书馆。夜晚的风有些凉,沈知野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外套上还带着沈知野的体温,暖暖的,裹着他,让他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沈知野,”江砚白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如果……如果我以后不能帮你补课了,你也要好好学,别总逃课,别让叔叔阿姨担心。”
沈知野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眉头皱得更紧:“你说什么呢?什么叫以后不能帮我补课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江砚白避开他的目光,看着地面:“没什么,我就是随便说说。”他怕再说下去会露馅,快步往前走,“快走吧,一会儿该晚了。”
沈知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他总觉得江砚白有心事,可不管他怎么问,江砚白都不肯说。他不知道,那本被江砚白藏在抽屉深处的诊断报告,即将彻底打破他们之间的平静。
周末那天,沈知野去江砚白家里拿上周落下的生物笔记。江砚白说要给他切水果,让他在房间等一会儿。沈知野坐在书桌前,无意间看到桌角放着一本数学课本,是他昨天落在江砚白这儿的,他伸手去拿,却不小心碰掉了桌下的练习册。
他弯腰去捡,却在练习册后面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铁盒子——那是江砚白小时候的宝贝,里面装着他攒的第一枚硬币、第一次获奖的奖状,还有他们俩小学时的合照。沈知野记得江砚白以前总说“这盒子里装的都是最重要的东西”,从来不让别人碰。可这次,他鬼使神差地把练习册挪开,拿起铁盒子晃了晃,里面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
他想起江砚白昨天找钥匙时,在一本旧书里翻了很久,或许钥匙就藏在附近。沈知野低头在书桌的抽屉里翻找,果然在一本《唐诗三百首》的书页夹层里,找到了那把小小的铜钥匙。钥匙已经有些氧化,表面泛着淡淡的绿色,他拿着钥匙,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插进了锁孔,轻轻一转,“咔嗒”一声,盒子开了。
里面没有硬币,也没有奖状,只有一张折得整齐的诊断报告。沈知野拿起纸,展开时手指都在发抖,诊断结果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扎得他脑子嗡嗡作响——“晚期扩张型心肌病”“左心室射血分数28%”“建议立即住院治疗,避免剧烈活动”。他盯着“预计生存期半年”那行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你在看什么?”江砚白端着水果盘走进来,看到沈知野手里的诊断报告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盘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苹果和梨滚了一地,果汁溅湿了他的裤子,可他却浑然不觉,眼里只剩下恐慌。
沈知野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江砚白,你到底瞒了我多久?”他的手在发抖,诊断报告的边角被他攥得发皱,“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是医院搞错了,对不对?”
江砚白张了张嘴,想说“刚知道没多久,本来想找机会告诉你的”,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沈知野的怒吼打断:“江砚白!你把我当傻子吗?!”他把诊断报告狠狠摔在桌上,纸页散开来,边角都被摔得卷起,“你难受的时候我问你,你说没事;我让你去医院检查,你说不用;你就这么想一个人扛着?那我呢?你把我放在哪儿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眼眶却控制不住地发红。他想起小时候江砚白被高年级混混堵在巷口,是他攥着砖头冲上去保护对方;想起初中时江砚白练琴累了,他偷偷给对方带冰镇橘子汽水;想起上周江砚白咳得站不稳,他扶着对方时,能感觉到江砚白单薄的肩膀在发抖。可江砚白却什么都没说,把所有的痛苦都藏在心里,连一句求助都不肯说。
“我不想你担心……”江砚白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浓浓的鼻音,眼泪在眼底打转,却硬是没掉下来,“我知道你会着急,会到处找医生,可医生都说了,没什么用了……我不想你白费力气,不想你因为我耽误自己的事。”
“担心?”沈知野笑了,笑声里满是自嘲,眼眶却红得厉害,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诊断报告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我是你什么人?我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是跟你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逃课去游戏厅、一起在暴雨里跑回家的人!你生病了不告诉我,你打算什么时候说?等你走了,让别人告诉我吗?”他说着,上前一步,想去拉江砚白的手,却被对方躲开了。
“沈知野,你别这样……”江砚白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身体微微颤抖,“我不想看到你难过,也不想你为了我放弃特招考试。你不是一直想考医科大学吗?你要好好准备,别因为我……”
“考试重要还是你重要?!”沈知野打断他,声音嘶哑,“没有你,我考医科大学还有什么意义?我学医就是为了能保护你,能在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可现在你都快……”他说不下去了,喉咙像被堵住一样,疼得厉害。
“沈知野,我……”江砚白想解释,想告诉他自己只是不想拖累他,可话到嘴边,却被沈知野冷冷打断:“你别跟我说话!”他转身就往门口走,手抓着门把手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砰”的一声,门被狠狠摔上,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江砚白蹲在地上,看着满地的水果和桌上的诊断报告,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砸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水渍,他抱着膝盖,肩膀剧烈颤抖,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委屈和无助,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他其实也怕,怕自己真的离开,怕沈知野会一直难过,怕那些还没实现的约定,再也没机会完成。
外面的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户,像在诉说着他的悲伤。他蹲在地上哭了很久,直到哭声渐渐变小,才慢慢站起来,收拾好地上的水果,把诊断报告重新放回铁盒子里锁好。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心里空荡荡的——他不知道沈知野会不会原谅他,也不知道他们的未来,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
那天晚上,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江砚白换了件干净的衣服,撑着伞去了沈知野家。沈知野家的灯还亮着,他站在楼下,仰着头看着二楼那个熟悉的窗口,雨水顺着伞沿滑落,打湿了他的裤脚,冰冷的雨水透过布料渗进来,冻得他脚踝发麻,可他却没在意。
他在楼下站了半个小时,心里反复想着该怎么跟沈知野道歉,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想法。最后,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按了门铃。
门很快开了,沈知野站在门口,脸上还有未消的怒意,眉头皱得紧紧的,眼底布满红血丝,看起来像是刚哭过。他看到江砚白浑身湿透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却比刚才软了些:“你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雨,不知道在家待着吗?要是感冒了,你的身体怎么扛得住?”
“我错了,”江砚白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下来,落在地上,形成小小的水洼,“我不该瞒着你,不该把你推开。我知道我很自私,只想着不让你担心,却没考虑过你的感受。对不起,沈知野。”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里满是愧疚和不安。
沈知野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心里的火气瞬间就灭了。他侧身让江砚白进来,转身去卫生间拿了条干毛巾,递到对方手里:“先擦擦头发,别感冒了。”他的语气还有些生硬,可动作却很轻柔,帮江砚白把湿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又去厨房倒了杯热水递给他。
江砚白接过水杯,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温暖了他冰凉的身体,也稍微缓解了他心里的不安。他看着沈知野,小声说:“我也知道医生说的情况不好,可我不想放弃,我想好好治疗,想跟你一起去看演唱会,想陪你参加特招考试,想……想跟你一起考上大学。”
沈知野坐在他身边,听到这话,眼眶又红了。他伸手攥住江砚白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去,给了江砚白一丝力量:“我也错了,我不该跟你大吼大叫,不该摔门就走。”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江砚白,你别害怕,我会找最好的医生,我会学医学知识,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
江砚白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剧烈的心跳,眼泪又掉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可他还是想相信沈知野,想相信他们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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