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夏末残留的温热，卷着几片泛黄的梧桐叶，慢悠悠落在江砚白摊开的物理竞赛题集上。叶脉清晰的叶子恰好盖住最后一道力学题的图示，他指尖轻轻捻起叶片，指腹还沾着琴房里未散的松香——方才练完琴来不及洗手，白色的粉末在指尖晕开浅浅一层，连带着笔尖划过纸面时，写下的抛物线公式都透着几分清润的弧度。

　　教学楼后的栏杆旁，突然传来篮球砸在金属杆上的闷响，“哐当”一声打破了午后的安静。江砚白抬眼望去，沈知野正吊儿郎当地倚着护栏，蓝白相间的校服拉链滑到腰间，露出里面印着小众摇滚乐队的黑色T恤，领口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潮。他额前的碎发湿漉漉贴在皮肤上，几滴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限量版的白色球鞋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江大学霸，”沈知野晃了晃手里攥得发皱的成绩单，红色的“312”分像道刺目的疤，在阳光下格外扎眼，“看，倒数第一，跟你这年级正数第一，刚好凑个‘圆满’的首尾。”他说着，故意把成绩单往江砚白眼前凑了凑，语气里带着惯有的玩世不恭，可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他其实知道，这话一说出口，江砚白又要开始念叨他该好好做题了。

　　江砚白放下笔，抬眸时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他比沈知野矮半头，站在对方面前时需要微微仰头，可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株迎着光的竹，半点没露怯。“最后一道力学题，我把解题步骤写在你昨天落在我这儿的数学课本里了，夹在第三十八页的便签上。”他说着，从书包里掏出折得整齐的草稿纸递过去，指尖不经意间碰到沈知野温热的掌心，像被烫到似的飞快收了回去。

　　那只手他太熟悉了。小时候他被高年级混混堵在巷口抢零花钱，是沈知野攥着半块砖头冲过来，用这只手把人揍得鼻青脸肿；后来沈知野学打篮球，这只手磨出厚厚的茧子，却还会在他练琴累了时，递过来一瓶冰镇的橘子汽水。如今指节上还留着当年打架时的淡色旧疤，摸起来有些粗糙，却总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沈知野捏着那页写满公式的草稿纸，指腹反复蹭过工整的字迹，忽然低笑出声：“你说咱们俩这竹马当得是不是怪？从小学到高中，你拿第一拿到手软，我稳坐倒数宝座，我爸每次开家长会回来，都要对着我念叨‘要是知野有砚白一半省心就好了’。”他说着，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揉江砚白的头发——这是他们从小的习惯，每次沈知野想示好，总爱这么做。可手刚抬到半空，却见江砚白突然低头，捂着胸口轻轻咳嗽起来，肩膀微微颤抖，脸色也比刚才白了几分。

　　“又不舒服？”沈知野的语气瞬间沉了下来，玩世不恭的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上前一步，伸手就想去探江砚白的额头，指尖刚要碰到皮肤，却被对方轻轻避开。“跟你说过别总熬到后半夜，钢琴明天练不行吗？你那比赛还有一个月，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没事，老毛病了，可能是换季着凉。”江砚白把咳嗽压下去，声音还有些发哑，他把竞赛题集塞进书包，拉上拉链时动作慢了些，“下周就要月考了，你把那道力学题弄懂，至少能多拿十五分，总分就能往上提提，也不用总被叔叔念叨。”他刻意避开沈知野担忧的目光，盯着地面上的梧桐叶，假装没看见对方皱紧的眉头。

　　沈知野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喉结不自觉动了动。他比谁都清楚江砚白的“老毛病”不是换季着凉那么简单。小学三年级的运动会，江砚白站在树荫下当观众，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脸色白得像纸；初中时江砚白参加钢琴比赛，高强度练习了一个月，有次他去琴房找对方，撞见江砚白躲在门后偷偷揉着手腕，指尖都在发颤，却还说“没事，就是有点酸”。

　　江砚白太会藏了。他总把不舒服的样子藏起来，藏起咳嗽时的狼狈，藏起疼得发白的嘴唇，藏起练琴后手腕的酸痛，只把干净的成绩单、写满步骤的草稿纸，还有温好的牛奶，一一摊在他面前。就像小时候那次，江砚白被混混堵在巷口，明明吓得眼眶发红，却硬是咬着唇没哭，直到他冲过去护着人，才看见对方眼里打转的泪水。

　　那天沈知野的手背被砖头蹭破了皮，渗出血珠，江砚白蹲在他身边，从书包里掏出碘伏棉签，轻轻碰了碰伤口，声音带着没压下去的哭腔：“沈知野，你别总打架，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他当时还嘴硬，把脸扭到一边，凶巴巴地说：“不然你等着被欺负？我不打架，你那点零花钱早被抢光了。”可其实他看见江砚白泛红的眼眶时，心里早就软了——他最怕江砚白哭，比怕他爸的皮带还怕。

　　后来还是江砚白的妈妈无意间提起，他才知道，那天江砚白回家后，跟父母说自己摔了一跤，把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拿出来，跑了三条街，给他买了瓶进口的消炎软膏。那药膏装在蓝色的小罐子里，沈知野到现在还放在书桌抽屉最里面，罐子上的标签都快磨掉了，却一直没舍得用。

　　“下周月考，我要是能进前两百，你能不能陪我去看场乐队演出？”沈知野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几分试探。他知道江砚白不爱去人多吵闹的地方，可他上周在海报上看到，那支乐队要唱的歌里，有首是江砚白小时候总哼的调子。

　　江砚白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啊。”他抬头看向沈知野，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不过前提是你真的能进前两百，而且这一周的作业都要按时交。”

　　沈知野立刻挺直腰板，拍了拍胸脯：“没问题！不就是按时交作业吗？我这就回去写！”说着，他把成绩单塞进兜里，攥着草稿纸转身就往教学楼跑，跑了两步又回头，对着江砚白喊：“晚上图书馆见！你可别又提前走啊！”

　　江砚白看着他跑远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重新拿起笔。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纸上，在公式旁投下细碎的光斑，他低头看着题目，心里却悄悄想着——要是沈知野真能坚持下去，或许这次月考，真的能有进步。

　　只是他没注意到，方才咳嗽时压下去的闷痛，又在胸口隐隐作祟，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正轻轻攥着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