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尸线
我妈下葬那天,寿衣的袖口露出半截银线。
不是殡仪馆统一用的棉线,是绣娘常用的那种,线尾还带着个没打结的小圈,在冷风吹拂下轻轻晃,像只勾人的手指。我蹲下去想把线塞回袖口,指尖刚碰到布料,就觉出不对劲——寿衣的料子是我亲手选的桑蚕丝,软得能攥成一团,可这袖口下的皮肤,却硬得像裹了层蜡。
更怪的是线的长度。我顺着银线往袖子里捋,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褶皱,那触感绝不是布料,是皮肤,是被人用线一针针缝起来的皮肤。线在袖管里绕了三圈,最后扎进我妈手腕内侧的动脉处,针孔周围泛着青黑色,像结了层霜。
“姑娘,别碰。”殡仪馆的老师傅突然按住我的手,他的手套沾着点湿冷的水汽,“这线不是我们缝的,你妈入殓时,寿衣是敞着的。”
我猛地抬头,看见老师傅的喉结滚了滚,眼神盯着我妈的袖口,像是在看什么活物。风卷着纸钱灰飘过来,落在寿衣的领口,我突然发现,我妈原本合着的嘴,不知什么时候张开了一条缝,缝里也露着点银线的反光,正随着殡仪馆的冷气流,慢慢往外渗。
渗出来的不是血,是半透明的丝线,线头上沾着点淡红色的碎肉,落地时没断,反而像有生命似的,往我的鞋尖爬过来。老师傅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手套擦过我妈的胳膊,那硬邦邦的袖管里,竟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嗒”声——像有人在里面,动了动手指。
我盯着那截爬过来的银线,突然认出了线尾的小圈。那是我去年给我妈买的针线盒里的线,她当时还笑着说,等她走了,要我用这线给她绣朵玉兰花缝在寿衣上。可现在,这线没绣成花,却缝住了她的皮肤,还从她的嘴里,慢慢牵出了第二根、第三根……
线越牵越长,在棺材里织成一张半透明的网,网眼中间,我看见我妈手腕内侧的针孔里,正往外鼓着点什么。不是肉,是指甲,是我妈生前最喜欢涂红色指甲油的指甲,此刻正顶着银线,一点点抠着棺材板,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她在缝自己。”老师傅的声音发颤,“她在把散了的肉,用你的线,缝回身上。”
我突然想起昨天守灵时,听见棺材里传来的“簌簌”声。当时我以为是老鼠,现在才知道,那是我妈在用线,一针针,缝她自己的胳膊,她的嘴,还有她去年冬天摔断的、本该在火化时烧成灰的腿骨。
银线突然绷紧,我妈的手猛地从棺材里抬起来,手腕上的线扯着我的指尖,那硬邦邦的皮肤下,传来一阵熟悉的温度——是我妈生前给我暖手时的温度。她的指甲刮过我的手背,留下一道红痕,我低头,看见那道红痕里,正慢慢长出一根银线,线尾的小圈,正好套住了我的无名指。
“囡囡,帮妈缝完。”我妈的声音从棺材里传出来,不是从嘴里,是从每一根银线里传出来,“妈还有块肉,在你衣柜的最下面,用你去年的围巾包着……”
我猛地低头,看见自己的袖口不知什么时候,也露出了半截银线,线尾的小圈,正随着我的呼吸,慢慢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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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