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惊变
永熙三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都早,也格外地静。细碎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下,覆盖了帝都纵横交错的朱雀大街,覆上了巍峨皇城的琉璃碧瓦,也将镇北将军府门前的石狮子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素白。这本该是一个诗意的夜晚,然而,将军府内弥漫的浓重药味和压抑气氛,却比窗外的寒意更刺骨。
内院主屋,门窗紧闭,厚重的锦帘垂落,将一切风雪与窥探隔绝在外。只有角落鎏金熏笼里银骨炭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榻边人影压抑的呼吸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榻上之人,正是近日让整个京城为之震动、议论纷纷的焦点——镇北将军王一博。
他剑眉紧蹙,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即便在昏迷中,身体也因疼痛而微微痉挛。额头上覆着冷帕,却仍有细密的冷汗不断渗出。记忆的碎片如同暴风中的孤舟,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疯狂冲撞——是边关庆功宴上灼喉的烈酒,是鹰愁涧畔凄厉的破空箭啸,是坠落时刺骨的涧水和沉重的撞击……最后,一切归于无边无际的黑暗。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喉间溢出,王一博猛地睁开双眼!刺目的烛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随即袭来的是一阵颅脑欲裂的剧痛,仿佛有无数钢针在颅内攒刺。
“将军!您醒了?!太好了!您终于醒了!”守在榻边几乎不眠不休的亲卫统领陈锋,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声音竟带着明显的哽咽和狂喜,他猛地扑到床边,虎目通红,紧紧盯着王一博,生怕这只是又一次虚幻的期盼。
王一博的视线艰难地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完全陌生的环境——织金云纹的帐顶,紫檀木雕花的拔步床,室内陈设奢华而精致,每一处都透着京城权贵府邸的考究,与他记忆中边关大营的粗犷简陋截然不同。浓重的草药味充斥鼻尖,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
“这……是何处?”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可怕,如同砂纸摩擦,“陈锋……边关……北狄……”他试图撑起身体,却骇然发现四肢百骸沉重无力,胸口更是闷痛难当,一阵剧烈的咳嗽不受控制地涌上,让他蜷缩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陈锋连忙小心地扶住他,替他拍背顺气,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担忧:“将军!您别急,慢慢来!这里是您在京城的御赐府邸!您已经回京了!北狄之乱,三年前就平定了!您这次是平定西南巫蛊之乱凯旋,可在归途……归途遭了贼人暗算!”
“三……年?”王一博猛地抓住陈锋的手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对方,眼中全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与茫然,“你说我……失去了三年记忆?”这消息比身上的伤痛更具冲击力,瞬间抽空了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气力。三载光阴,竟然凭空消失?这期间,朝堂局势如何?边关可有变故?还有……那个总是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却让他潜意识里无法放松警惕的北稷质子——肖战,如今怎样了?
他正欲追问细节,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室内的凝滞。紧接着,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穿透门帘,清晰得令人心头发紧:
“圣——旨——到——!镇北将军王一博,接旨!”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凛冽的寒气卷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为首的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大太监李德全,他面容肃穆,手捧明黄卷轴,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小太监。这道圣旨的到来,瞬间让房间内的空气彻底冻结,连炭火都仿佛失去了温度。
王一博在陈锋的搀扶下,强忍着周身剧痛和眩晕,艰难地挪下床榻,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他的心脏。
李德全展开圣旨,用那抑扬顿挫的腔调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将军王一博,忠勇冠世,功在社稷,实乃国之柱石……今北稷遣使,欲修永好,为固两国邦交,安黎民百姓,特赐婚于将军与北稷质子肖战。佳偶天成,以慰朕心。大婚之仪,着礼部即刻操办,钦此——”
“赐婚……肖战?!”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冰的雷霆,狠狠劈在王一博的识海之上!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因伤产生了幻听!那个在他记忆里仍是需要严加防范、其心必异的敌国质子,转眼间竟成了他圣旨钦定的……“夫人”?!
这简直荒谬绝伦!滑天下之大稽!
他豁然抬头,苍白的面孔因极度的惊怒而扭曲,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冰锥,猛地射向身旁搀扶着他的陈锋,寻求一个否认,一个解释!然而,陈锋只是深深地低下头,避开了他锐利如刀的视线,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用极低的声音确认道:“将军……婚期,就定在三日后。陛下……陛下体恤您重伤初醒,允诺婚礼一切从简,但……圣意已决,无人可改。”
王一博怔怔地松开抓住陈锋的手,目光空洞地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掌心。这双手,本该握着沥泉枪纵横沙场,挽着铁胎弓射杀敌酋,如今却要被一道可笑的红绸束缚,去牵起一个可能是最大威胁的人?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屈辱感和彻底的失控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这感觉,比鹰愁涧的冰水更刺骨,比背心的重击更沉闷!
这丢失的三年,究竟将他拖入了一个怎样诡谲莫测的棋局?这突如其来的婚姻,是帝王所谓的“恩赏”与制衡,是敌国精心布置的温柔陷阱,还是一段……他拼尽全力也想不起来的、足以颠覆认知的过往?
“咳咳咳……”剧烈的情绪波动再次引动内伤,他咳得几乎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陈锋和李德全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他重新扶回榻上。
李德全看着王一博惨白的脸色,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许:“王将军,陛下的苦心,您要体谅。北稷近年颇为不安分,此次主动求和,陛下也是想借此机会稳住边境。您与肖殿下成婚,正是向天下彰显我朝怀柔之策,于国于民,都是大利。您且好生养着,三日后,咱家再来恭贺您大喜。”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王一博一眼,便带着人离开了。
房间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王一博粗重的喘息声和炭火的微响。
陈锋端来温水,小心地喂他喝下几口,欲言又止。
“陈锋,”王一博闭着眼,声音疲惫到了极点,却又带着一丝不肯放弃的执拗,“告诉我,这三年……我与他,那个肖战,到底有何交集?”他必须知道,哪怕是一点线索。
陈锋面露难色,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将军,您大部分时间都在边关。与质子殿下……仅在必要的宫宴上见过数面,并无私交。肖质子在京中,一向深居简出,体弱多病,并无任何逾矩之处。”他顿了顿,补充道,“陛下此举,或许……或许真有深意。将军,眼下您伤势要紧,万不可再动怒伤神了。”
“深意?”王一博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充满了讥诮,“用我的婚事,来做这维稳的‘深意’?真是……好算计。”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躺着,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眼神空洞,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不久,太医院院首李太医奉命前来诊脉。老者须发皆白,神色凝重,手指搭在王一博腕间,眉头越皱越紧。
“将军脉象虚浮紊乱,气血两亏,邪毒侵入经络,尤其是头部受创颇重,导致淤血阻滞……”李太医沉吟道,“将军是否觉得脑中混沌,往事如雾里看花,难以记清?”
王一博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有些疲惫,记忆……略有模糊。”他不能让任何人,尤其是宫里的那位,确切知道他失忆的程度。
李太医叹了口气:“将军,您此次伤及根本,记忆有所缺失,实乃头部淤血所致。老夫定当竭尽全力,为您化瘀通络。只是……这记忆能否恢复,何时恢复,老夫也不敢妄言,还需看将军自身的造化与静养。万望将军切勿再劳心费神,安心静养,方是上策。”
李太医的话,如同最后的判决,坐实了他失忆的事实,也切断了他立刻弄清真相的可能。他挥退了所有人,独自躺在宽大而冰冷的床榻上。
窗外,雪似乎下得更急了,簌簌落落,仿佛要将这世间一切肮脏与秘密都彻底掩盖。然而,将军府内的惊涛骇浪,才刚刚开始涌动。王一博闭上眼,混乱的记忆碎片和那道冰冷的圣旨交织盘旋。肖战……那个名字,如同一个诡异的咒语,烙印在他空白的三年里。
无论这是阴谋还是阳谋,无论那个质子是真是假,他都必须活下去,必须弄清楚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双原本因伤痛和愤怒而有些涣散的眸子,重新凝聚起锐利如鹰隼的光芒。
这场由他人强行拉开序幕的大戏,他被迫成了主角。但最终如何演下去,未必能全由他人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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