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总缠得人喘不过气,灰云压在教学楼顶,把天台的每一寸水泥地都泡得冰凉。周叙白推开铁门时,锈迹蹭过掌心,留下一道淡红的印子——就像他手腕上那道旧疤,明明早该愈合,却总在阴雨天隐隐作疼。
他走到栏杆边,指尖先碰到的不是金属的凉,而是口袋里半盒薄荷糖。青柠味的糖纸被攥得发皱,是陆临昨天塞给他的,说“做题累了含一颗,醒神”。可现在,那点清冽的甜意隔着糖纸渗出来,却像针一样扎着他的指尖——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份甜,配不上陆临总在他身边绕着的、小心翼翼的暖。
母亲的围巾还在另一个口袋里,浅灰色的毛线织到第七行就断了,线头松松地挂着。葬礼那天的雨和今天一样大,父亲站在墓碑前骂他“扫把星”,说母亲是被他的病熬走的。这些话像烂泥,糊在他心上,连呼吸都带着土腥味。他试过撑,试过把陆临写的笔记贴在书桌前,试过夜里抱着那罐薄荷糖数“今天陆临笑了几次”,可母亲的脸总在梦里晃,问他“为什么不救我”,问他“是不是早就盼着我走”。
天台的风裹着雨丝吹过来,掀动他的校服下摆。楼下的樱花树谢得差不多了,花瓣落在积水里,粉白的一片,像他碎在春天里的日子。他掏出那张折了又折的病历单,“重度抑郁”四个字被雨水打湿,晕成一片模糊的黑,就像他再也看不清的未来。
“叙白!”
熟悉的声音突然撞进耳朵,带着喘息和雨的凉意。周叙白猛地回头,看见陆临冲进来,校服全湿了,头发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砸在地上溅起小水花。他手里攥着那本深绿色笔记本,封面上的银杏叶标本卷了边,是他们上次在图书馆捡的那片,陆临说“留着当书签,能扇走坏心情”。
“你怎么来了?”周叙白的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灰,他下意识把病历单往身后藏,指尖却碰掉了薄荷糖盒。“哗啦”一声,糖滚了一地,青柠味的糖纸在雨里闪了闪,很快就被泥水染脏,像被踩碎的星星。
陆临没敢往前走,只是站在原地,眼睛红得吓人。他的目光落在周叙白攥着栏杆的手上——那只手苍白得没有血色,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旧疤在雨里格外刺眼。“我去你家找你,叔叔说你没在家,我就……我就往这边跑。”他的声音放得极轻,怕惊到随时会碎的人,“雨太大了,我们下去好不好?我给你补了昨天的解析几何,你说那道题总绕不过来……”
周叙白看着他,看着他手里被雨水泡软的笔记本,看着他裤脚沾着的泥——陆临从来爱干净,连校服袖口都要卷得整整齐齐,可现在为了找他,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疼得他眼眶发热,可那点疼很快就被绝望吞了。“陆临,别管我了。”他摇着头,往栏杆边又退了半步,雨水打在眼睛里,看不清陆临的脸,“我妈不在了,没人再盼着我考大学,没人再给我织围巾了……我就是个麻烦,是个拖累,我不该占着你的时间,不该让你跟着我难过。”
“你不是麻烦!”陆临突然提高声音,又很快放软,声音发颤,“你记得吗?上次我感冒,你凌晨跑出去给我买退烧药,冻得手都红了;你记得你给我课本里夹的小纸条吗?你说‘今天陆临笑了八次,比昨天多一次’;你记得我们在天台看星星,你说想和我一起去海边吗?这些我都记得,你怎么能忘?”
他慢慢往前挪了半步,把笔记本举起来,银杏叶在风里晃:“你看,这叶子还好好的,我们说好等春天来了再去拍樱花照,说好高考结束去看海……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周叙白的胸口更疼了。那些温暖的回忆像碎片一样扎进来,可黑暗像潮水,把所有光都淹了。他闭上眼睛,母亲的声音又在耳边响,父亲的骂声也跟着来,还有医生说“再坚持一下”的声音,搅在一起,让他头痛欲裂。“我做不到了,陆临。”他睁开眼,眼泪混着雨水掉下来,“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一闭眼就看见我妈,我连笔都握不住了,我怎么考大学?怎么去海边?我只会拖累你,只会让你跟着我难过……”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折成心形的信封,上面写着“陆临收”,字迹歪歪扭扭,是他昨天在房间里写了很久的。“这个给你。”他想递过去,风却突然吹过来,信封掉在地上,散开一角,露出里面的字——“谢谢你爱过我”。“里面有我欠你的所有对不起,还有……我攒的薄荷糖,都在里面了。”
陆临疯了一样冲过去想捡信封,可周叙白却突然爬上了栏杆。冰凉的金属硌着他的膝盖,风灌进校服里,把衣服吹得像要飞起来。“叙白!别!”陆临伸手去拉,却只抓到一片被风吹起的衣角,“你下来,我们一起去看医生,我陪你等春天,你别这样!”
周叙白低头看着他,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手里攥着的笔记本,突然笑了。那笑容很轻,像易碎的泡沫,在雨里闪了一下就灭了。“陆临,”他的声音轻得像被风吹走的羽毛,“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做一颗星星,不用难过,不用累,还能……还能照着你。”
他往后仰的时候,看见陆临冲过来的身影,看见他伸出的手,看见他嘴里喊着“别”,可他已经来不及了。风裹着他往下落,耳边是雨的声音,是陆临的呼喊,还有薄荷糖淡淡的清甜味——那是陆临给的最后一点暖,陪着他坠进无边的黑。
“砰”的一声闷响,打破了梅雨季的寂静。
陆临趴在栏杆上,看着楼下那片刺眼的红,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慢慢滑坐在地上。他手里还攥着那本笔记本,银杏叶被眼泪打湿,彻底烂在了封面上。兜里的薄荷糖硌着掌心,糖纸已经烂了,清凉的味道混着雨水,漫过他的指尖,却再也暖不了他冰凉的心。
雨还在下,天台上的铁门被风吹得“吱呀”响,像在哭。陆临慢慢捡起地上的信封,展开那张写满“对不起”的纸,指尖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纸上,把“谢谢你爱过我”晕成一片模糊的黑。
他知道,周叙白的春天,再也不会来了。而他的世界里,那颗最亮的星星,也永远地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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