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墨汁一样漫进房间时，周叙白正坐在书桌前，手指捏着笔，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台灯的光惨白刺眼，把练习册上的字迹照得扭曲，像无数个细小的嘲讽，钻进他的脑子里。

桌角的药瓶空了大半，白天医生叮嘱的“按时吃，别漏”还在耳边，可他现在连拧开瓶盖的力气都没有。窗外的蝉鸣早就停了，只有父亲在客厅看电视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夹杂着啤酒罐碰撞的脆响——那声音像针，一下下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还没写完？磨磨蹭蹭的，你是不是又在装病？”

父亲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带着酒气的风卷进房间，让周叙白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他没回头，只是把笔攥得更紧，指节泛白，手腕上的疤痕在灯光下隐隐发疼。

“跟你说话呢！哑巴了？”父亲走进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练习册，狠狠摔在地上，“我供你吃供你穿，你就拿这点成绩回报我？医生说你抑郁，我看你就是懒！就是不想上学！”

恶毒的话像冰雹一样砸下来，周叙白的身体开始发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桌边缘，指甲缝里渗出血丝也没察觉。他想解释，想喊“我没有装病”，可喉咙像被堵住了，只能发出细碎的、像破风箱一样的喘息声。

抑郁症的潮水在这一刻彻底将他淹没。

脑子里全是混乱的声音，有父亲的指责，有以前同学的窃窃私语，还有医生说“你需要长期治疗”的声音，它们搅在一起，让他头痛欲裂。他猛地站起来，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到书柜，玻璃门“哗啦”一声碎了，锋利的碎片落在地上，映出他扭曲的脸。

“你还敢发脾气？”父亲更生气了，伸手就要打他，周叙白却像受惊的兽一样，猛地推开他，翻窗逃了出去。

夜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他脑子里的混沌。他光着脚，踩在水泥地上，玻璃碎片划破了脚心，鲜血渗出来，黏在地面上，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可他不敢停，只能朝着学校的方向跑——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只知道陆临在那里，陆临不会像父亲那样骂他，不会用那样厌恶的眼神看他。

学校后门的路灯坏了，只有微弱的月光落在地上。周叙白摔倒在草丛里，膝盖和手掌都被划破，鲜血混着泥土，糊在皮肤上。他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却浑身无力，只能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草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叙白？”

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焦急。周叙白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陆临骑着自行车跑过来，车筐里还放着没吃完的面包——他刚从家里出来，准备去图书馆给周叙白送笔记，就看到了蜷缩在草丛里的身影。

陆临跳下车，蹲在他面前，看到他满身的伤和血迹时，脸色瞬间白了。“怎么了？是不是你爸又骂你了？”他的声音发颤，小心翼翼地扶着周叙白的胳膊，生怕碰疼他的伤口，“别害怕，我带你去诊所。”

周叙白说不出话，只能死死抓着陆临的衣服，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陆临没再问，蹲下身，让周叙白趴在自己背上，慢慢站起来。周叙白的体重不算重，可陆临还是走得很稳，尽量避开地上的石子，怕颠到他的伤口。

“疼的话就咬我。”陆临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点沙哑，“别憋着，会更疼的。”

周叙白把脸埋在陆临的肩膀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还有汗水的味道。他的牙齿碰到陆临的校服，却没咬下去——他怕疼，更怕自己会弄疼陆临。鲜血从他的伤口渗出来，染在陆临的白色短袖上，像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诊所的灯亮着，医生看到满身是伤的周叙白时，皱了皱眉，却没多问，只是拿出消毒水和纱布，开始处理伤口。陆临一直守在旁边，握着周叙白的手，每当消毒水碰到伤口，周叙白疼得发抖时，他就轻轻捏捏周叙白的手指，小声说“快好了，再忍忍”。

处理完伤口，已经是凌晨一点。陆临没送周叙白回家，而是把他带回了自己家——他知道，现在让周叙白回去，只会再受委屈。陆临的家很小，却很干净，客厅的沙发上铺着浅灰色的毯子，是上次在天台用的那一条。

“你先睡在这里，我去给你拿件干净的衣服。”陆临把周叙白扶到沙发上，盖好毯子，转身走进房间。

周叙白没睡着，他盯着天花板上的灯，脑子里还是乱的，可心里的潮水却慢慢退了些——因为陆临在，因为这里没有指责，没有厌恶，只有安静的陪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轻微的动静，转头一看，陆临正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用绷带包扎自己的肩膀。那里有一道深深的牙印，还渗着血——是刚才他趴在陆临背上时，无意识咬的，只是他自己没察觉。

周叙白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他撑着沙发，慢慢坐起来，走到陆临面前，蹲下身，看着那道伤口，声音哽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陆临愣了愣，随即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他一样：“没事，一点都不疼。”

“骗人，”周叙白抱住陆临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我是不是很麻烦？是不是只有我消失了，大家才会开心？”

陆临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坚定又温柔：“别胡说。你不麻烦，一点都不。我不会让你消失的，永远不会。”他顿了顿，把下巴抵在周叙白的发顶，“别怕，我不会丢下你，永远都不会。”

周叙白在陆临的怀里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才慢慢平静下来。陆临一直抱着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窗外的天慢慢亮了，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

周叙白抬起头，看着陆临的眼睛。那里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纯粹的心疼和坚定的陪伴。他忽然觉得，就算抑郁症的潮水还会再来，就算父亲的指责还会继续，只要有陆临在，他就有勇气再撑一会儿，再等一会儿——等那些黑暗慢慢退去，等属于他的光，慢慢亮起来。

陆临看着他，笑了笑，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泪痕：“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点粥，你再睡一会儿，等醒了，我们去天台看日出。”

周叙白点点头，重新靠在沙发上，盖好毯子。陆临走进厨房，很快就传来了煮粥的香味。他闭上眼睛，心里的混沌慢慢散去，第一次在这样的夜晚过后，感受到了一丝安稳——那是陆临给的，独一无二的安稳。